李维斌:瓜蛋(小小说)
2020年第047期||总第478期
瓜蛋(小小说)
李维斌
瓜蛋是村人们送给瓜脬蛋的简称。
瓜,源于陕甘川方言,比北方人常说的傻瓜贬义更浓些,相当于先天性痴呆。村人们叫瓜脬蛋并无恶意,因为脬蛋确实有些瓜,生下来就傻不拉几,大脑袋,南瓜脸,手指头也鞭杆样粗,泪眼婆娑地,要是遇上天冷,两绺鼻涕跟葱似的。脬蛋娘说有种人面瓜心巧,鼻涕娃出好汉,我家脬蛋以后干大事呢,结果脬蛋三岁才喊娘,五岁始学步,十岁便瓜态可掬了,把他娘的一番雄心壮志击了个粉碎。
其实脬蛋这名字本来挺好,说来顺口听来悦耳,而且洋溢着浓郁的性别气息,充分表达了脬蛋娘生了儿子后抑制不住的激动与兴奋,可自从脬蛋十岁过后,似乎就没人再叫过,再后来,连脬蛋娘也和大伙一起喊瓜蛋了。
长大后的瓜蛋还真对不住观众,中间宽,两头尖,矮矬壮,活脱脱一脬蛋。额高嘴大,面目可憎,七窍率性随意胡乱搭配,自由生长全无章法。脑袋偏左,与身体不在一条直线。走起路来轻飘忽闪醉汉一般,要是让哪个村人真给灌上两盅,就像跳的士高一样更加摇摆蹒跚,前脚落地,后脚踌躇半天,仿佛前面有个坑似的。瓜蛋的舌头尤其特别,似乎比正常情况略显厚,略显圆,刚性有余而灵活不足,僵硬执拗不听调遣,说话时多发唇齿音,舌头尖使劲抵着上下牙,给人感觉是嘴里总有颗豌豆或糖果滚来滚去。
瓜蛋的瓜还表现在较严重的暴力倾向。瓜蛋打人时与平时迟钝缓慢判若两人,擅长突袭战,速决战,关键时刻走为上。凶器就地取材,简单实用以免致残致命。打村长那次用的就是村长手里的烟锅,村长情急之下大喊你敢打村长,瓜蛋说打的就是村长,瞬间村长的嘴就血流如注。警察来后只做了简单走访就拍板定案,说瓜蛋是限制行为能力人,负不了多大责任,没打死算你命大,谁跟瓜蛋这样的人打架那是脑袋让驴踢了。
那年瓜蛋和表妹赴新疆拾棉,一起受雇于一单身汉东家,不料去的第二晚表妹就和单身汉东家睡在了一起,待到拾棉结束,表妹还赖在东家炕上不走,瓜蛋就在院里叽里呱啦手舞足蹈地劝,表妹说瓜蛋哥你真个瓜着呢,我男人一年满世界胡转,我守活寡呢,我跟哪个男人过不是过,男人都一球子样。瓜蛋听到这里便破门而入,噼里啪啦拳脚相见,东家英雄救美出手相助,瓜蛋却早有防备,仅用一个酒瓶就让人高马大的新疆东家满脸挂了花。此次事件的结果是新疆警察给了和瓜蛋老家警察几乎一字不差的说法,末了还竖起大拇指夸赞瓜蛋亚克西的。当然,另一个结果是瓜蛋表妹的腿跛了个把月。
瓜蛋的暴力很有针对性选择性,他专打那种脾气暴戾勇武好斗或者鬼迷心窍剑走偏锋之人,对于老弱病残孕,却能网开一面。五保户刘老头路过瓜蛋家菜地,没忍住刨了两棵大白菜,瓜蛋就拿走了刘老头的工具并要去三块五毛钱。后来村人们开玩笑问,干嘛偏要三块五,再说也太少了!瓜蛋断断续续说:刚好买包兰州烟呲(吃)——刘老头冠太郎(棺材瓤)——要是村长——哼,没搜(收)镢头背篼——非罚款漏百(六百)元不疼(成)——法办……瓜蛋嘴里有很多诸如此类的法律大词,加之经常穿公检法或部队制服模样的估衣,很是唬人。心情好的时候还戴个不知从哪搞到的大檐帽,见人就立正敬礼,村人也就严肃地还礼、握手。
瓜蛋很多时候蛮可爱哦。
瓜蛋话少语讷,没事的时候就对着村人呵呵傻笑,或者自顾自地吃烟、吐烟圈。瓜蛋吃的是村里能买到的最劣质的黄兰州,但他很少接受别人的好烟,有个老板给他发黑兰州,瓜蛋推三阻四就是不接,还掏出自己的黄兰州示意,老板只好提出换着吃,瓜蛋才扭扭捏捏勉强接受,一张丑脸红了好一阵。瓜蛋嗜烟如命,他的口头禅是饭没烟香。去新疆拾棉,村人们为一斤棉花多挣几毛工钱和东家磨嘴皮,瓜蛋则很少问工价,他更关心管不管烟,一天管两包雪莲烟就啥事好说,东家说一天两包,别人吃烟哩,你是吃草哩吗,瓜蛋说你大(父)才是吃草的,村人们就笑成一片。瓜蛋的发声系统异常,同去的村人经常听一半猜一半,外省人自然一头雾水,那东家见大家乐呵,也便稀里糊涂一起呵呵呵。瓜蛋又问管不管酒,东家问你要喝啥酒嘛,瓜蛋说你大喝啥酒我就喝啥酒。
瓜蛋爱耍笑,严肃起来可真像那么回事。邻县某镇发生地震,瓜蛋拎把铁锨翻山越岭就去救援,到的时候一双烂鞋早不见了影。瓜蛋的精神感动了正在采访的CCTV记者,当天“新闻30分”就把三分钟的镜头给了瓜蛋,但见光着脚板的瓜蛋裤腿卷得老高,在大雨里奋力挥动着铁锨,雨水汗水鼻涕交织着纠缠不清。接受采访时,瓜蛋滔滔不绝唾沫星子乱溅,伴以各种手势和其他肢体语言,只可惜光图像,没声音。看电视的村人们急得慌,瓜蛋咋哑巴了呢?村长毕竟见多识广,很不屑地撂一句:那瓜怂嘴里跟捣了一棍样的,说话像狗叫,要是把声音放出来,下面的字幕怎么弄?
村人们常说:歪脖树结果子,瓜蛋可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和小时候喊娘学步一样,瓜蛋的男性特征比正常人也来得迟些,但来得汹涌澎湃,突然而猛烈。忽有一天瓜蛋看见一妇女从眼前走过,两眼就朝人家关键部位意味深长地剜一眼,然后加重语气,将方言里女性关键部位的那个字拼命喊出来:×——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见女的就喊,歇斯底里地喊,吓得妇女们见了他像躲瘟疫一样跑。瓜蛋荷尔蒙泛滥成灾,真个操烂了他娘的心。有一天村里来了位操邻县口音的要饭女人,瓜蛋娘一搭话,原来是个哑巴,就留下来给瓜蛋做了女人。村人们说,金滩对银滩,窑窝对疙滩,哑巴对瓜蛋。还别说,两人也算一对黄金搭档,难夫难妻。
膝下一子,唤名翻过,也是瓜蛋娘起的,大概是要孙子脱胎换骨彻底翻转的意思。这娃果真遂了他奶的心愿,念书,入伍,复员,种蘑菇,做生意,干啥啥好。还孝顺,如今把个老不中用缩成一团的瓜蛋打扮得像退休干部。娃生得方方正正,魁伟英武,站有站姿,坐有坐相,没一点他老子的瓜样。
作者简介
李维斌,甘肃陇西人,供职于陇西县教育系统,中学高级教师。热爱写作,有散文、诗歌、小说等见诸报刊与网络媒体。
艺海风
题签:魏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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