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何以活千年
不管积“阴德”还是积“阳德”,就算是为了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功德录上,总归都还能算是“好人”。可是同样的,民间还流传一句话:“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这又如何解释,这不是跟前边的说法相矛盾了吗?其实,这两个地方的“好人”并不是一个意思。
这个“好人”—决定长寿与否的好人,是相对于自己的身体而言,他懂得顺应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本心,他就是“这个身体的好人”,他就是能照应好这个身体的人。反之,他就不能算作是这个身体的好人。
公众口中的好人,基本上与长寿无关。与长寿相关的是感觉,好人做好事,他感觉很好;一样的坏人去做坏事,他也一样感觉很不错,他的坏,他可能意识到了,也可能只是其他人依据各种社会规范对他所做的评判,不管哪种情况,他所做的坏事,在他自己,最后都被他化作了很不错的感觉—盗也有盗,所以他也就能长寿。
这种类型中典型的比如严嵩。“平生报国惟忠赤,身死从人说是非”,很难让人想象这两行字居然是他临死前对自己一生的定论。与汹汹世议截然不同,这么高的自我评价,这么好的自我感觉,真是想不长寿都难,老家伙享年竟达 87 岁。
反过来说,如果一个人做了些坏事,而后耿耿于怀,无法释然,更不能自圆其说或自欺欺人的转化为最终的良好感觉,那么这个人不能算作前边所说的“坏人”,更不能算作前文所说的懂得照顾自己身体的“好人”,他经常性地被一些自责和内疚的情绪所困扰,他用这样的方式对待和折磨自己的身体,他自然也就不可能长寿。
前边说了积阴德的好人和乐于做坏事的坏人的长寿,都是在顺应着自己的内心,照顾着自己的感觉。再来看看那些不长寿的好人,他们通常是怎样的做法。
这类型的所谓“好人”,与前边所说的“积阴德”的好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这类好人,通常是别人—是来自他自身之外的,诸如法律道德的、社会舆论特别是自我形象这些外在因素评判的结果,当然他们一般也比较认可,比较配合,甚至为了追求这种认可而不遗余力。
这个时候,他的身体—他的心向他发出的一些信号,催促他采取的一些行为,如果与他的那个“好人”形象相抵触,他会怎样?轻里说,可能是忽略,重里说,则是置之不理。一次被你忽略,二次被你不理,三次四次你还不调养休息、不接受治疗,还在那里为这个“好人形象”苦支硬撑,这样慢慢由量变到质变,当疾病从腠理深入膏肓时,自然也就没什么长寿可言了。
那些累死在工作岗位上的“好公仆”,大多就是这种类型的典范,他们的政绩或许可圈可点,但他们的养生却不足以垂范后人,没有了身体这个本钱,结局就只能是英年早逝、赍志而没,令人扼腕也正在这里。
“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事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
这是《史记》里司马迁对“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这类现象发出的不解和叹息。盗跖的寿终不用说了,他是典型的想干坏事就干坏事,并且可能是以干坏事为乐的家伙;颜回的短命,也不难理解。孔子曾赞叹他说:“贤哉,回也 !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这是孔子眼中的颜回,颜回眼中的自己是不是这样呢?
如果不是,那他就是迫于无奈;如果是,那他就是在违背着自己的本心。综合来看,可能是二者兼备的:颜回的家庭条件不好,营养不足又刻苦求学导致了体力透支,同时呢,他又违背着自己的本心,示人以安贫乐道的形象,这样的好人,让自己的内心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对自己的身体有着怎样的不负责,可能就不是那些给他戴上“好人”帽子的人所能想象的了。
从心理学上看,“不长寿”和“活千年”用弗洛伊德的三我人格来分析,也很简单明了:意外的特殊情况除外,一般来说,不管好人坏人,只要长寿的,多是顺从了本我的结果,本我是以快乐为原则的,长期的感觉很好,也就少出毛病容易长寿了。
而不长寿的好人,则多是超我比较发达的一类,超我以道德为自己的行事原则,这一类型的人,为了他们的道德和信仰,断然终止自己生命的事都可以做出来,至于养生,恐怕就更指望不上了。
不长寿的“好人”,多是委曲自己的结果,长寿的“坏人”正相反,他们很少去做对不起自己的事,就养生来说,他们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委曲自己的事情,他们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