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信芳与黄金大戏院的缘分,不仅仅在演戏,还有……
20世纪三四十年代,在上海闹市中心有一座标志性建筑,该戏院虽然不是上海“四大京剧舞台”,但戏院经营者连年邀请京剧名角前来演出,其影响绝不在“四大京剧舞台”之下,有一段时间甚至成为麒麟童周信芳开展民主活动的据点,由此使其在上海京剧演出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这就是1930年1月30日,在恺自尔路敏体尼荫路转角上(今西藏南路口金陵中路1号位置)建成开幕的——黄金大戏院。
黄金大戏院外貌
新建成的戏院钢筋水泥结构,占地约1亩8分,舞台等建筑面积约2500平方米,内有三层观众大厅,1575个观众席位。戏院早期放映欧美黑白电影,后来演过歌舞剧和魔术,但是这些都没有让戏院红火。建造戏院的出资人是海上闻人黄金荣。1932年一·二八事变后,黄金荣将戏院交给门徒金廷荪经营,金廷荪为了招徕观众,专门登报招聘美貌小姐做招待,穿着统一的服装,并对戏院进行了全面装修。重新开幕的那天,一批著名演员登台献艺,一时轰动了上海。1933年9月,为纪念九一八事变两周年,上海戏剧协社联合电影界人士在此演出抗日救亡话剧《怒吼吧!中国》,引起轰动,旋遭租界当局禁演。
金廷荪等人都是京剧票友,看到天蟾舞台等几大舞台盛演京剧,观众盈门,便开始邀请京剧名家前来演出。1934年,邀请梅兰芳来演出,期间梅兰芳同年仅15岁的李少春合演《四郎探母》,轰动了上海滩。1935年2月春节期间,又邀请著名京剧世家高庆奎、高盛麟父子,同时请来章遏云、金少山等一批名角配档,演员阵容齐整浩大,受到观众欢迎,由此戏院开始以京剧演出为主。
【广受欢迎的演出却触怒日方】
1935年4月,黄金荣专门派人到天津,将麒麟童周信芳请到黄金大戏院演出。17日首场演出即受到上海观众的热烈欢迎,麒社骨干胡梯维特地撰写了一副楹联:“此别忽三年,坐教孺子成名,百口皆称萧相国;重来歌一曲,且喜使君无恙,万人争看薛将军。”
周信芳从1935年4月起,在黄金大戏院演了近半年的戏。1936年6月又重回黄金大戏院,一直演到1937年3月。在这两年中,周信芳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在上海黄金大戏院舞台上度过的,其中演出的《明末遗恨》,曾给周信芳带来“麻烦”。
这是周信芳自编自演的一部历史剧,以明王朝覆灭为背景,揭露封建官僚的腐败。在抗日战争即将全面爆发的前夕,这部以国破家亡为题材的历史剧,对于讽喻国民党当局实行对日不抵抗主义,激发观众的民族意识,具有十分强烈的现实意义。因此,《明末遗恨》在黄金大戏院公演后,成了一出非常叫座的戏,开演不久,戏院门口即挤满了抢购戏票的人群,购票的队伍长龙一直延伸到马路上。最后戏院不得不拉上铁门,巡捕房出动巡捕来维持秩序。演出时,当周信芳一出场,台下观众即报以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甚至使戏不能演下去,周信芳只好暂停演出向台下拱手致谢。
《明末遗恨》的演出盛况惊动了在沪的日本机构。日本驻沪领事馆认为上演此戏“有碍睦邻’、“煽动反日”,要求法租界当局予以禁演。起初,因此戏是在黄金荣的戏院里演出,法租界当局碍于面子,对日本人的要求敷衍了过去。后来,日本总领事亲自出马,向法租界公董局递送照会,要求明令禁演《明末遗恨》。迫于日本方面的威胁,法租界当局只好要黄金荣照办。
黄金荣虽然是青帮头目,但还有那么一点民族意识,所以黄金大戏院一开始上演《明末遗恨》,他没有反对,后来看到越演越热,票房收入大增,他当然高兴。但为了能保持长久经营,他也不敢得罪日本人和法租界当局。因此,当他得到法租界的禁令后,就让戏院歇业停演,解散班底。就这样,当帮会势力屈服于日本机构的压力时,周信芳只得离开黄金大戏院。
【新秀在此崭露头角】
抗战期间,上海被日军占领,黄金大戏院的演出暂时得以继续,其间戏院邀请了一些初出茅庐的新秀前来演出,想不到却引起轰动。
1939年9月22日报纸刊登的宋德珠演出广告。
1939年9月,“四小名旦”之一宋德珠应黄金大戏院之聘,率颖光社到上海演出。这是宋德珠从北平戏曲学校毕业后挑班组建“颖光社”以来头一次率剧社来上海,演员阵容里,老生是后来自成杨派的杨宝森,武生是吴彦衡,铜锤是后来自成裘派的裘盛戎,架子花是后来自成袁派的袁世海。第一天打炮戏,在杨、裘、袁合演《失空斩》之后,宋德珠上演《金山寺》大轴戏,曲子霞飞,出手雷动,只一个“大刀下场”,硬跷矗立舞台上亮相5分钟,如玉树生根,纹丝不动,台下观众的喝彩也长达5分钟,有人大声疾呼:“瞧哇!钉在台板上了!”宋德珠因此被誉为“钉在台上纹丝不动的白娘子”。
从9月20日至10月29日,一个多月的演出,宋德珠的武旦戏给上海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就连老一辈演员周信芳、林树森、赵如泉、盖叫天、赵桐珊等,也对他推崇备至。
1941年年初,北平戏曲学校有名的“四块玉”之一(其他三块玉分别是侯玉兰、白玉薇和李玉芝)李玉茹,因黄金大戏院的马治中特地赶到北平邀请,便带着她的“如意社”来到上海,当时李玉茹才17岁。
黄金大戏院搞经营的孙兰亭等人,既是资深京剧票友,又具有现代商业头脑和眼光,对于“如意社”前来演出,在宣传上下足了功夫,不仅提前一周在各报纸上刊登预告,介绍“如意社”的主要演员,演出期间还请《半月戏剧》杂志撰写文章和评论,出版专刊。此外,还联络吴幻荪(别号吟碧馆主,擅长国画)和景孤血(京剧评论家)等人编辑了一本《北平戏曲学校毕业生剧团特刊》,其中有照片、各位演员的小传、新戏内容介绍以及为李玉茹六十一部不同剧目所撰写的诗词。所用的一些广告词非常吸引眼球,如:“京朝派独有唯美新剧;如数搬到黄金大戏院”,“久慕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万目睽睽,众人悠悠,李玉茹:戏校皇后”,并称她为“花旦的奇卉”。这些夸张的广告词,吊足了上海观众的胃口。
“如意社”全是年轻的演员,十分整齐,大家铆足了劲,合作默契,再加她们接受的是严格“京朝派”的训练,又有许多新剧目演出,因此演出受到上海观众的热烈欢迎,每晚都座无虚席。特别是李玉茹主演的《鸳鸯泪》,连演连满而不衰,“征服了各个阶层的所有观众”。“如意社”在上海演了48天,经常是日夜演两场。头一次来上海演出,李玉茹的名字已腾誉整个上海滩。
1937年5月1日,黄金大戏院经重新改造后开张,晚上开幕演出,由著名老生马连良在大轴戏《龙凤呈祥》中前饰乔玄,后饰鲁肃,那天最高票价卖到二元五角。1939年12月底,“四大坤旦”之一章遏云在上海黄金大戏院演出《双姣奇缘》和程派戏《红佛传》《碧玉簪》《费宫人》《青霜剑》等,还合演《八本雁门关》。她的青莲公主,老搭档叶盛兰的杨八郎,杨宝森的杨四郎,芙蓉草的萧太后,马富禄的畲太君,连演满座很多天,轰动上海滩。1941年3月,时隔7年后荀慧生应邀来黄金大戏院演出,依然迷倒了上海观众,吸引了刚开设不久的上海戏剧学校组织学生前往戏院观摩。
1938年黄金出版社出版的《程砚秋专集》。
在这些名家演出前后,为对外进行宣传,也为了扩大票房效益,戏院经营班子由吴江枫出面担任主编,以黄金出版社名义,为这些名家出版了专辑,其中有1938年出版的《程砚秋专集》、1938年10月出版的《春秋笔特刊》(马连良专集)、1939年出版的《章遏云专集》、1941年出版的《荀慧生专集》等,这是一般戏院所没有的。这些专集,除刊登这些京剧名家演剧和生活照片外,还刊登了著名京剧评论家的评论文章,以及这些名家当时演出的剧目内容和唱词,对宣传这些名家的演技和艺术风格等起到了重要作用,也为当时上海京剧演出留下了十分珍贵的史料。
【舞台背后的民主堡垒】
1946年春至1947年底,周信芳承租下黄金大戏院,一人兼任了戏院的前后台经理。周信芳在20世纪二十年代初就同田汉交好,参加了田汉主持的话剧团体南国社和左翼戏剧界的一些文化活动。1941年,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派负责上海文化工作的姜椿芳同他联系,逐渐成了好朋友。由此,周信芳租下黄金大戏院后,这里不但是麒氏剧团的演出基地,也成了民主活动的据点。中共地下党的外围组织“上海妇女生活互助社”就设在黄金大戏院,互助社的名誉理事便是周信芳的夫人裘丽琳,周信芳还把襄理办公室腾出来给互助社使用。
1946年初,为了推动上海妇女的民主运动,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决定举行一次政治游行,时间放在三八妇女节,“上海妇女生活互助社”成了此次活动的中心。3月8日,庆祝“三八妇女节”的游行队伍就是在黄金大戏院集队出发的。
当时上海有—个由京剧界进步青年研究京剧改革的组织“艺友座谈会”,是1943年在中共地下党帮助下建立起来的。1946年6月,周信芳参加并担任了艺友座谈会主持人,活动地点也在黄金大戏院。为推动上海京剧改良工作,加强与文化界进步人士的联系,周信芳带领艺友座谈会一班人积极开展工作。当时田汉和欧阳予倩战后回到上海,周信芳在黄金大戏院举办欢迎会,艺友座谈会全体成员出席了会议。会后,周信芳对田汉提议,让艺友座谈会成员与上海文化界进步人士聚聚。于是,由田汉出面发起,在上海红棉酒家举办改良京剧的专题茶话会,郭沫若、许广平、夏衍、史东山、张骏祥、欧阳山尊、叶浅予等应邀出席。欧阳山尊因刚从延安访问回来,在会上介绍了解放区的情况,并传达了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与会者一致表示文化界应该大力支持京剧艺术的改革,于是会议决定创办《戏剧杂志》,组织编委员会,举办星期日艺术讲座。周信芳主动提出,活动的据点就放在黄金大戏院。
1947年,艺友座谈会改名为“伶界联合会艺友联谊会”,周信芳仍然是主要领导人之一,活动地点仍在黄金大戏院。后来,因周信芳在戏剧界人士《反内战争自由宣言》上签了名,被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传讯,黄金大戏院因此受到监视,艺友联谊会只得被迫解散。在宣布艺友联谊会解散的会上,周信芳大声宣讲,要大家牢牢记住这件事,并鼓励会员们为争取民主自由而斗争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