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学小小说】“大块头”应聘

文/王明学

“大块头”应聘

“大块头”跨进坡边的四合院连喊了两声没人应，一条黄毛狗狂叫阵后，才隐约传出个老人的声音，“大块头”怀疑自己走错门，回到屋外把门牌号再看了一遍确认没错，再次进入院内喊，终于门口正对的厅堂旁边的则门里探出个老女人的脸，“大块头”把最后一个拳头大的白面馒头使劲从喉咙住下咽，瞪大眼珠咕了咕，那馒头仿佛才安落腹中，他两手习惯地落到膝上，腰弯曲，上身前倾，头朝下点地大声道：“大姐，麻烦打扰了。”

老女人五十岁有余，衣着简朴，脸盘方正，目光钻心。她从“大块头”的穿着言行里看出来院目的。她对来人有几分失望，笔试面试都优秀的中年男人，怎么不像一般应聘高管人员那样眉目清秀，穿得利索，或者戴着深色宽边眼镜什么的。光从长相身板看，来人应聘店里的送水工还差不多，应聘分厂执行厂长，怪糟糟哟……可来都来了，哎，早知如此就该从前两次初选里定一个。道德和心底素质怎样测验，谁能说清楚。试人就从他脆弱柔软处下手......此刻老女人从里面出来，撩起腰间的白布擦擦手，笑声道：“这位大哥，请里面坐。”

“大块头”自我介绍姓张名进，也有人叫他长进的。老女人介绍说自己姓杨，今天到公司招待所替班，认识她的人都叫杨姐。杨姐看完张进递来的介绍信，把他带进了底楼靠厨房厕所边的两人房间。张进入室后感觉四墙凉浸浸的，一股铺盖床单久没见阳光的霉味迎面扑来，仿佛还听到老鼠在床下悉索索地跑，他倒退了两步，用手捂着鼻子，杨姐乜斜着身体，眼睨着他脸上的变化，希望从中看到高大男人心头的情绪，如果说骂几声条件如此差，怎么住人，可以理解；尚若提起包包走人，就太那个了点，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张进又进了房间，放下随身带着的黑色背包，走到房间右墙边踮起脚尖打开了上方的窗户，并把两扇的窗钩挂牢，一股裹夹金银花香气的清风钻进室内，洞开的窗户和大开的门口形成空气畅通回路，片刻屋内霉味没有了，还有股幽幽的花香。杨姐悄悄地退出屋外，进到厨房。

张进选了张靠窗户的床，打开提包拿出了常想随记的紫色塑料封面的笔记本子放在床边的油黄色的矮柜上，他习惯如此，让大脑的新鲜感觉留在墨水里，作为以后思索的影子。他感觉今天的笔试和面试似乎太简单了些。从沿海城市打工到回家乡就业，他跑了三个单位，高不着低不就，老板们有老板的想法，应聘者有应聘者的打算，就像同时发出的两部汽车，出发点和方向相同，但速度和行驶的路线不一样，停点多少不同，也很难产生共鸣。这次之所以看好BFD公司，应聘下属的一个分厂的执行业务厂长，不光是薪金高，企业有资历，主要是发展空间大，能与新农村建设许多项目开发联系起来。他想好了，只要公司能聘用自己就是目前薪金少点，职位低点都没什么，只要能进这个企业，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是完全能打开局面的。

杨姐烧好开水，提着炊壶没立即进屋，她在门边往里看。见张进斜躺在床上，头靠在白枕头上，枕头下压着松软的白铺盖。两脚斜放在床边，鞋子没脱。眼睛望着手中的笔记本子，一会儿翻翻，一会儿写写。应该说张进入房间的行动让她对他有了些好感，随遇而安，牢骚少的人往往道德和品质的重心都是向上的。毕竟多年没干粗重活了，炊壶盖口边冒出的丝丝热气烫痛了老女人的手，她忍住痛进屋轻声问张进泡杯茶么。张进赶快从床上坐起来，拿起早放在床边的厚底瘦长的不锈钢杯子递了过去，片刻又觉得不妥，站起来伸手接杨姐的炊壶，说：“杨大姐，烧开了水叫一声就行了，我自己来泡茶，哪用得着你提过来。看看你手好像被蒸汽烫红了，要弄点药擦一下，小心发炎感染。”杨姐说：“给客人渗开水是当班职责，烫了手能怪谁，只能怪自己业务不精或者工作不小心。”张进拿出茶叶泡好茶。杨姐从对面床的旁边提出个红色的温水瓶，接过炊壶要往里面倒开水，张进递炊壶的手在空中发生变化了，没再递给杨姐，而是把壶里的开水直接倒入温瓶中。杨姐心存疑惑，难道这人看出来我是谁了么？不可能呀！不然他为什么对人处事这样细微周到？或许他对谁都这样？

杨姐提着空炊壶站在门边，眼睛瞅着张进摆在床边的东西，她特别想看张进的笔记本里记了些啥，她想干脆把自己的身份和他挑明，直接谈谈，用不着那些莫需有的测试项目，但想这些项目是集体订出来的，是多次教训中来的，人不可怕麻烦，战胜麻烦就像战胜软弱和糊涂一样必须具备足够的耐心。她转身离开房门时留下一句话：：“张先生需要什么服务请讲。”

天慢慢黑下来，光线越来越暗。张进收拢了笔记本。喝了两口茶，穿正自己的衣裤走出房间。他见杨姐在院坝边擦着大鱼缸紫红的边，不远处摆着扫把撮箕，撮箕里装了些白色的卫生纸、黄色的蕉皮、红薄的苹果皮，他在家见啥做啥的劳动习惯此刻驱使着他上前拿起扫把地面的纸屑、叶片扫进撮箕里，并拿起撮箕问这些垃圾倒在哪里？杨大姐嘴里道：“张先生这些活哪是你们这些有学问的人干的，你放到起，我自己来。”心头却涌起一阵温暖，她说，：“你是不是需要什么服务？你说呀，我们这点虽然不是大都市，可改革开放这些年来，观念早有变化，有些服务项目还是能办到的。”

“杨大姐不要听人说我去应试啥子执行业务厂长，就是个有学问的人，其实我打工仔一个，是书读得不多的中年农民，不过喜欢学习，追求点人生价值而矣。”他边说边提起撮箕眼睛四巡中看见院坝边的塑料垃圾桶，走过去把垃圾倒进桶里，临近垃圾桶热烘烘的酸臭气味钻进他呼吸道，禁不住干呕几声，垃圾倒进桶里，蚊蝇嗡地声腾起，他赶紧扭过头去，迅速地盖上盖子。动作敏捷干净利率。阅人无数的杨姐见此心尖上伸出赞扬的大姆指。

张进又走到杨大姐身边说：“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把房间的电灯泡换大点的，晚上好看几页书。”

杨姐说：“我临时替班，不晓得招待所备得有大灯泡没得，不过你放心，我会尽最大努力为先生你服好务。”心里道：“‘大块头’男子你前面几项考核都得了高分，下面的核心项目的测试可不能掉以轻心啦，我看好你，但愿我的感觉不错。”

张进到外面去转了一圈，赶回来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中央台的天气预报话音刚落。杨姐就轻轻地走到他身边说：“张先生我找了个200瓦大灯光泡，你拿去试试。”张进拿起大灯泡来到自己住的房间，端来塑料方凳，站在凳上伸腰举臂换天花板吊着的灯泡，他换好后，把塑料凳搬回原处，一摁开关啪地声响，火花四溅，胶臭味扑鼻，院内院外的灯全熄了，黑得眼睁得再大也是满眼黑，他稍微闭眼再睁开眼睛时，借着投在窗口的月光，看清了门口和窗户方位，他问：“杨姐杨姐这是怎么回事？杨姐慌张着答，可能是负荷加大保险丝断了。你等等，我这就去找手电筒。”话后走出门外嘣地声摔在地上，随即哎哟地叫出声来。张进循声摸黑寻去，见她斜倒在地上，捏着脚脖，呻吟不断，躬腰扶她，她说：“你别管我，赶快到厅堂去，把这把钥匙拿去打开中间平柜的抽屉，里面有手电筒、保险丝，拿上它去厨房边墙壁上方的木箱里换上，有了电一切才好办。”张进没敢多停留，拿着钥匙到了正厅找到平柜打开，伸手就摸到许多钞票似的东西，凭着手感和直觉，肯定是百元票， 50元票，10元票。他心头紧张起来，摸到手电筒拧亮后一看，哟手感果真正确，好多钱啦，有用细橡筋绳绑成一叠的，有散乱成堆的，应该是没数，这样乱糟糟地甩着，哪里会有数，平常挣钱好不容易，拿些走谁个晓得，他抓起两摞塞进包里，又觉得不妥赶快拿出来，可走了两步又感到心不甘，回来拿了几张百元散票塞进裤包，没走出三步又狠心地拿了出来，并恶狠狠地骂：“自己混蛋，贪财鬼。”

接下来他换电灯保险丝非常顺利，很快四处明亮起来。张进找杨姐交还钥匙，杨姐呆在卫生间大声回答：“放着吧，等会我来拿。”他只好回到自己房间，可走进屋里惊奇地瞪大眼睛，纳闷极了，自己先阵斜躺的床上怎么睡着个女人，他退了出去，怀疑走错屋门了，可在门口望了许久，楼底右边只有一间房呀。他再次进屋，见自己平常提的包搁在床边，还有自己先前喝过的茶杯，他确认这张床就是自己先前睡的了。床上的女人好像睡着了，又好像装睡，他向前礼貌地说：“哎，这位女同志，你怎么跑到我的床上睡了？”果真女人是装睡的，她睁开眼说：“大哥一个人睡起好寂寞哟，赔你睡还不安逸？”女人边说边坐起来，张进看她二十多岁年纪，还算清秀的脸颊上荡起骚情，低垂酥胸乳沟丰满雪白，浑身袭来烘烘香气。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张进和久病的妻子很久没过夫妻生活了，前天黎明前才遗过精，女人见张进没动作，轻声柔气道：：“哥哥嫌贵消费不起？跟你说本姑娘今天心情好，顺眼看上你这土头土脑的可爱劲……跟你打个五折，怎么样？”张进闻到女人身上特有气息，那女人小嘴鲜红，胸脯饱满，胳膊和脖子肉嘟嘟的，欲望的闸门刹地跳开，心头的热浪飞快升起来，似乎有许多小虫在筋骨里爬，痒得神经红涨，然而埋藏很深的潜意识此刻恰到好处地冒出来，像灭火机泡沫或者零点下冰水迅速浇熄欲火——那是他最好的一个哥们因男女乱性之事惹病身亡。——张进平静下来，盯着女人挑逗而可怜的脸，低声严厉道：“请你立即出去，不然我马上打派出所电话。”女人站起来，摸了摸牛仔裤包，确认手机和钱没丢失后，愤愤地说：“你哪像个男人？”然后闪身出门。

杨姐在窗外悄悄看清屋里一切，在年青女人跨出门之前回到自己房内，轻轻地关上门。张进出门望着年轻女人窈窕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没有失落和纠结，向着月明星亮的夜空伸了个得意的懒腰，他想：“我还真是个男人，莫说！”

张进再次拿着钥匙敲门还杨姐时，杨姐头上包着白帕子打开门，说自己胃痛老毛病发作呆在卫生间里，看到灯亮了知道他换保险丝成功。她问张进还有什么服务要求没有？张进说：“这个招待所简单——可不一般呀，要是碰到多事之人，肯定会出大事。”

“你是什么意思，”杨姐问他。张进道：“我没意思，随便说说。”话后回屋继续自己的想想写写。

当天晚上，张进睡得很香，他梦到自己找到很好的职位。梦醒睁开眼，太阳光已从院里大树枝叶的缝隙里穿过窗户射到床前。他赶紧起床简单盥洗后往应聘的公司赶去，上到二楼公司人事部办公室，看到昨晚在招待所替班的杨姐，今天她着装醒目，步履沉稳，眉眼大方，表情随和，他正要上前招呼，见旁边的人谦恭地喊杨姐杨董事长，顿时吃惊不小，他愣了片刻，心底的疑惑全冒出来，“——原来是这样哦，装模作样设考场，一把手当教官，不敢磊落公开，项目阴暗，下着试人，这哪是光明正大的企业行为，他感到羞辱和气愤。来应聘的也是人，怎么能这样搞，难道他们就没有尊严和隐私吗？灵魂深处的天地，就那么随便让人触摸的吗？窥视就能洞察灵魂，细节就能拷问品德，胡搞，扯蛋！”

他转身朝楼下走去。已经看到公司招聘人员立即小跑到他的面前，礼貌地小声说：“张进先生，你的考试全部通过，杨董事长很满意，请你到办公室签合同吧。”

张进说：“你们满意了，我可不满意。合同先放在那里吧，让我好好想想，三天后作答复。”

杨董事长知道后摇摇头，说：“别管他，有核桃还找不到棒棒敲？......但.....你们要把他放进视线里......选个高品质的人，难呀！”

作者简介：王明学，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巴渝文化研究院研究员、副秘书长、重庆杂文学会会员、南岸区作协理事。在《重庆文学》《人民铁道》报等省市杂志报纸上发表作品百余篇，2010年短篇小说《父亲》获《小说选刊》全国首届小说笔会三等奖；发表和出版《小站风云》等三部长篇小说，其中长篇小说《火车司机和他的儿子》2016年获重庆市文艺创作资助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