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说到长平前线的战场突然平静了,赵括不打了,白起也不打了。赵括不打因为自己已经被包围了,而且没有粮草,他在等,等援军。白起为什么不打呢?好像谁都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到底装着什么药?双方都不打了,战场上突然出现了一种短暂的,而且很奇怪的平静。
在平静当中,赵括率领手下在自己的阵前筑起了壁垒等待救援。征战一生的白起当然知道赵括在想什么:赵军要死守营地等待援兵了。这样一来,白起就更加不能贸然开战,事实摆在眼前呢,赵国的救援部队被堵在了外围,赵括这支部队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了--想逃那基本没什么可能了,消灭他们只是时间的问题。战场上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攻守互换--赵军防守,秦军进攻。
面对这一支饥饿的赵军,白起没有选择强攻,打了这么多年仗,他比谁都清楚攻坚战是多么的难打,而且别忘了被包围的是四十几万手拿兵器的青壮男人。如果真的要打--硬打,那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下好了大家都不打了,都不愿意打了。赵国的士兵五班三倒,躲在营房里睡大觉,一来节省粮食;二来保持体力。不过白起可不会白白让他们得逞的,秦军虽然没有大规模正面进攻,但是小规模的轻兵偷袭骚扰那还是不间断的,整得赵军想睡个囫囵觉都不行。
渐渐地除了饥饿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赵国的军营当中蔓延了,甚至有人在想还是在偷袭当中被秦国人砍了脑袋会比较好一点,因为是在睡梦当中被砍掉脑袋的,总比醒的时候睁着眼睛在恐怖、苦苦等待看不见摸不着的救援要舒服得多、直接得多。
战场上出现僵局了往往是政治上开始活跃的信号。赵军被围、粮道被断,赵国国内上上下下乱成一团,谁都知道这场战争对赵国意味着什么。秦国人打赢了,会不会乘胜跨越太行山?会不会直扑赵国的首都邯郸呢?而赵国的内部现在有多少现成的兵力可以调用呢?粮草够不够吃呢?诸侯会不会救援呢?从胡服骑射以来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会不会就毁于一旦呢?这个时候我们就要看看各诸侯国的表现了。只要头脑稍微清醒的人都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列国扳倒秦国的好机会,事实上,秦王也对此忧心忡忡,可气的是愚蠢的列国或者说是愚蠢的列国的君主白白错过了这个一把翻盘的机会,不愿意把握这个千金难换的战机。好吧,我们就来看看当时各诸侯列国是如何愚蠢的表现吧。先来看看楚国。作为赵国的友好同盟,楚国必须第一个被提到,而且他确实有过一阵冲动要出兵援赵,但显然楚国的战斗意志明显不坚定,秦王只放了一句话就把楚国人给吓退了,那就是“识相的别管闲事,不识相的等着挨揍。”这句话在史料当中原文是:“亲,则将退兵,不亲,则且遂攻之。”可能有朋友会问了,“诶?楚国不是一门心思要找秦国报仇吗?怎么一句话就给吓跑了?”这个得回头看看。自从楚顷襄王于周赧王五十一年,就是公元前264年去世以后,楚考烈王就即位了,继续将他老爸卖国求荣的传统发扬光大,并在周赧王五十三年也就是两年之后,也就是长平之战爆发的两年之前,主动的把自己家的周岭这个地方割给了秦国,表示永远忠于秦国、绝对不以秦国为敌的决心。楚国为什么摆这个姿态呢?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当初楚国被秦国的白起打残的时候,楚国的一个著名人物,也是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他定下的策略那就是把脏水泼到人家身上去--祸水外引。现在好像秦国人已经很听自己话了掉头去打别人,不找楚国的麻烦了,那楚国正好歇歇呗,自然就不管了,这是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公元前264年,楚顷襄王病危了,估摸着在这世上蹦哒的时间已经没几天了,而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一个接班人。太子在哪儿呢?太子是芈纨,当时正被春申君陪着,在秦国作人质呢。春申君得知自己的老板快要不行的消息,就向范雎建议:把芈纨这个太子放回楚国继位,并且建立一个亲秦的政府。对于这个建议,秦昭襄王是不大乐意的,他有自己的小算盘:你在我这儿白吃白喝当人质,舒舒服服得那么多年,就这么放你回去?再说了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把你放回去当王?行啊,那你就让点土地出来,我趁机敲你一笔呗。这世上平时嘻嘻地打招呼,道貌岸然的,其实说到底不都是衣冠禽兽吗?在利益面前脱下衣服连畜生都不如,说到犯贱哼哼,谁又比谁贱多少呢?所以他不同意放芈纨回去。春申君就耍了个心眼让芈纨悄悄地乔装潜逃了,他留下来打掩护,估摸着芈纨已经安全到家了才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到秦昭襄王那里报告。秦昭襄王那叫一个火啊,本来想着要吃一顿大餐的,没想到闹到最后连大排档都进不去,这叫一暴跳如雷呀,当场就要处死春申君。这个时候范雎就出面来阻止了,“大王,杀死春申君,那只能呈一时之快啊。如果把他放回去,芈纨必定重用,这样春申君就会组建一个亲秦国的政府,有何不好啊?放小利而逐大利,放长线钓大鱼,这才是我们要做的呀。”秦王一向以来很听范雎的话,既然范先生说话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还真的就把春申君给放回去了。果不其然,潜逃回国继位的芈纨,也就是楚考烈王,任命春申君为令尹,把淮河以北的地区分给他,这也就是他这个封号“春申君”的来历,春申君原名黄歇。好了,现在分析完了我们就知道这样一个亲秦国几乎都要亲到人家脚指头上的楚国,他会管赵国的死活吗?会拿楚国的前途和命运来赌吗?他当然不管,当然不会了。
在当时最有实力救援的,除了楚国之外还有一个齐国,可惜的是齐国人对赵国的呼救也是置若罔闻的。史书这么记载:“赵人乏食,请粟于齐”。就是说赵国人没吃的了,向齐国借粮,前线赵军现在最大的困难是啥?缺粮啊!按正常的逻辑计算,四十多万个大老爷们儿一天就得吃掉近百万斤的粮食。一人两斤吧?对不对?正常啊!百万斤的粮食是什么概念?赵国国内实在是无粮可调了,所以请求当时最为富裕的齐国帮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更可能是赵国请齐国出兵的借口而已,赵国这个时候非常渴望齐国能够帮忙突破秦军的防线,至少牵制一下秦国人,让那四十多万的赵国军队有机会突围而出,这才是借粮的真正的深层原因。我们以前也分析过了,一旦齐国出兵,秦国人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困难。但是我们不得不再次感叹,老天爷真是对秦国人太开眼了,他给秦国太多的人才。秦国这一方挽救这个危局的正是范雎,而范雎挽救这个危局的只有四个字--远交近攻。显然范雎上台以后坚定不移地推行“远交近攻”这个政策,在齐国人身上取得了最大的成功。齐国在灭国前的五十年就再也没和秦国人打过仗了,而且拒绝参加任何形式的合纵抗秦的联盟,坐视所有的诸侯国一个一个地被秦国蚕食了并且吞并了,决不伸出援助之手。齐国最后一任的君王叫田建,“建设”的“建”,你别说他还是真够贱的。他在公元前231年亲自前往咸阳,就是秦国的首都,跟当时在任的秦王嬴政结拜为异性兄弟。作为回报,秦国把消灭齐国的日程放在了最后。后来嬴政俘虏了自己的结拜大哥,但并没有把他杀掉,而是让这位可怜的悲催的大哥迁居到供城。这些都是后话我们以后再为您说。
不过,这一系列的成果--秦国和齐国的友好往来关系就是从范雎在任时建立起来的。赵国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决定赵国和秦国生死存亡的时候向齐国借粮,齐国的态度那是相当的明确,就俩字--不借。齐国也是个大国,人才也不少,也有明白的人出来说话了,这个谋臣叫周子。他出来对田建说:“大王,赵国介于秦国齐国之间,是我们齐国用来阻止秦军继续东进的天然屏障啊。它是一个重要的缓冲,地理位置那是非常重要,不可取代。如果长平前线赵国被打败了,赵国接下来就可能亡国,一旦赵国被灭,我齐国决不可能置身事外,这就是古人说的唇亡齿寒的道理啊!”田建听了,嘴角一歪不置可否,心想着:您老是今天给我来上课是怎么的呀,我地理课不好,不好意思哦。看见田建没反应,周子又继续说了 “如果这一次我们出兵救援赵国就能显得我们齐人的高义;如果帮助赵军打败了秦国人,我们齐国就能在诸侯当中建立威名,此乃一举三得、一石多鸟之事啊!”说到这儿,话已经很明白了,利害关系分析的太透彻了、太清楚了。这个叫周子的谋臣确实是齐国清醒的人的代表,可惜他的老板不清醒,不管怎么说,嘴里就蹦俩字“不借”。估计这位田建是继承父亲的遗志,对当年赵国参与灭齐国的行动念念不忘,所以作壁上观--袖手一旁。于是,原来打算救援赵国的齐燕两国的联军就此销声匿迹了。我一直都说,战国的江湖那是一个统一的、相互联系的整体,这么大的一场战役,别的国家不可能没反应。而当初没有受过什么哲学教育的秦王却是一个出色的实践者,从战争一开始,他已经打点好了一切,他和他的谋臣们对已经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可能或不可能的事情,已经想得非常的周到和透彻了。而他的对手却是一个脑子里塞满了稻草的赵孝成王,赵国注定孤立无援了。齐国和楚国都不愿意出手了,这个江湖上那也就剩下韩国和魏国了。这件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上党之争,上党这块地盘是韩国的领地,可是现在韩国人摆出一副局外人的样子一声不吭,摆出一副你们打--你们的事,我该喝茶喝茶,该散步散步,马照跑,舞照跳。最可气的该是魏国了,在这片江湖上稍微还有点实力能救赵国的也确实只剩魏国了,可魏王不但见死不救,还采取了坐观虎斗的态度,希望自己能当上那个事实上并不存在的渔翁。秦赵两国在长平前线处于胶着状态的时候,魏安釐(xī)王就召集群臣来商议,这么大的事儿想当不知道是不可能的,可是魏国上上下下的朝臣商议的结果竟然是“秦伐赵,于魏便。”这个“便”字怎么解释呢?这意思就是说,其实这两家咬起来,我们这一家有很多周旋的机会的,说白了就是可以趁机捞一笔。呐,比如秦国战胜了,我们投降,秦国如果打不赢,赵国赢了,我们趁机在后面踹他一脚、捞上一把。史料记载他们的原话是“胜赵,则吾因而服焉;不胜赵,则可承敝而击之。”当时魏国的相国叫孔斌,这人还算是一个清醒的人,听到这些糊涂人说的话,他笑了--苦笑啊,能不苦笑么?自秦孝公以来,魏国和秦国斗了这么久,哪一次占过一丁点儿的便宜?现在我们魏国看着赵国哭,接下来放声大哭的就轮到我们魏国了。孔斌对这些人的评价是人的模样,动物的脑袋,“可以人而同于燕雀乎!”为什么这么形容?燕雀在屋子里,房子烧着了它却一点不怕,而且还叽叽喳喳的在逗乐,全然不顾祸将引申到自己身上。孔斌的意思是形容这些魏国的朝臣们说的是人话,可想的却和燕雀一样,目光短浅、傻不拉几的,所以孔斌就下了一个断言说“天下必被秦国统一”。事情后来大家都知道了,发展得正如孔斌所料。当初,孔子他老人家曾经倡导过为政的理念,叫“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国家政治清明,当官拿工资没问题,国家政治黑暗还当官拿工资,那就是耻辱了。好像这么一说,孔子他老人家在主张不管国家死活,自顾自的清高。不对,这么理解就错了。孔子的意思是:不管情况有多糟糕,有机会做事的时候,就放开手脚大胆干,能挽回一点是一点,这就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果言不听计不从,什么事都办不了,却腆着脸拿着工资自顾自地快活,那就是行尸走肉了。这种理念在战国的江湖上能够坚守的人并不多见,孔斌就是其中一个,而他正是孔子的六世孙。周赧王五十六年(公元前259年),也就是赵括领兵出征长平的那一年,明知万事不可为的孔斌在当了九个月的魏国的相国之后辞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