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度·诗歌|项丽敏：栀子花
栀子花
１＼
一朵栀子花打开自己
突然又决绝
如同爱欲无法控制
在毁灭中诞生
２＼
栀子花开的瞬间
房间里有什么动了一下
我在花香里坐着，不出声
世界还是之前的样子
又和之前不一样
３＼
之前，它们还是花骨朵
在我写一首诗的工夫里
它们全都开了
在我写一首诗的工夫里
一个少女变成了新娘
一个新娘变成了母亲
母亲佝偻着腰，站在暮晚
胸前别着的栀子花
不知何时已枯萎
４＼
一场雨从天空落下
黄昏提前降临
当我写完这首小小的诗
一天就快过去了
栀子花不再是早晨的栀子花
我也不再是
早晨的我
夜歌
路灯睡了
湖水睡了
水里的鱼儿也睡了
我们坐在湖边
像两块石头
睡过去又被什么惊醒的石头
我们坐得不近也不远
伸出手就可以摸到对方
摸到对方身上的青苔
雨水和月光
但我忍住了自己的手
你也忍住了
只有蟋蟀和秋蛉在不停叫着
寂寞又欢腾
像石头的心跳
像我们发不出来的那些声音
苦味
在午后的窗前吃一枚莲子
剥皮，咬开
看见其间细细的芽
那芽是莲子的心，是苦的
我知道
但我没有去除它
慢慢咀嚼，生命初原的味道
苦得这般纯正
像一世诤言
——想起不久前的满塘盛荷
之后的藕
正是这宿命般的苦味里得来
春天的十字架
天晴了，我们出门
看见春天的十字架上
开出花朵
阳光抱着露珠，山坡上打滚
滚到哪里
哪里的草就绿了
大地温润，闪着光芒
那些在冬天枯萎的、逝去的
都在复活
看不见的森林
这么多年
她从没见过那只鹁鸪鸟
只听见它的声音
如远古之钟，召唤
久违的自己
它的声音响起时天就亮了
随后是阳光
有时是早春寂寞的雨水
在声音里她睁开眼睛
又迅速闭上，看见
窗外有蓝天
蓝天下一片湿漉漉的旷野
旷野尽头
是狐狸和野兔出没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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