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帆说纸”系列（十一）：访狼毒草藏纸

我酷爱旅游，西藏一直是我魂牵梦萦的圣地。自2011年至2016年，我已五次入藏，每一次的目的地都不一样。论及印象最深的，当然是访狼毒草藏纸之行。

2014年，马年，是我的本命年，也是藏历木马年。是年5月，我背着60升的大包徒步冈仁波齐。此行，自己除了是一个祈福的背包客外，另背负了一个“寻纸人”的身份——借旅游机会，寻访狼毒草藏纸。

狼毒草也称断肠草，在藏语中被称为“日加”。当地人采狼毒草去花茎，用其根部作原料，经数道工艺手工制得狼毒草藏纸。狼毒草全株有毒，根部尤甚，能有效防虫蛀。西藏空气稀薄，天气干燥，易于纸张保存，因此，由狼毒草藏纸书写、印制的西藏古籍经书，除自然磨损风化破裂外，绝少见到虫蛀现象。故狼毒草藏纸被誉为“写印馆藏文献资料的极品”。

2013年浙江图书馆曾采购过拉萨彩泉福利特殊学校所生产的狼毒草藏纸，于是在西藏访纸的第一站我就来到了这里。斯时，这里的校园静悄悄。据工作人员介绍，由于天气原因，目前暂时无法制作藏纸，看不了生产过程，只能参观一下制作场地，且规定场地不能摄影。因此，在挂着“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牌子的造纸场地中，我只看到了一个大约五六平米的制纸水池，还有一口煮浆的锅，与一片蓝球场大小的晒纸场，以及一些现代的印刷设备。如此而已。

幸好，有西藏自治区图书馆古籍保护中心尼夏主任的事先约定，在古籍部央拉老师的陪同下，当日下午，我们驱车三小时来到位于拉萨西南面的尼木县。尼木县海拔3700米，雪拉藏纸、尼木藏香、普松雕刻，被称为尼木“三绝”，当地政府为保护这三项手工艺，特地建立了一个小型园区，供他们开展工作。

2006年，藏纸被列为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2009年尼木县造纸世家的次仁多杰被评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目前他的儿子格桑丹增在继续这项工作。很荣幸，这次就由格桑丹增为我作现场介绍。作坊设备简陋，条件也异常艰苦。这不足怪，各地手工造纸作坊，场地简陋的不在少数。甚至在经济较富裕的浙江富阳，我就亲眼看到，抄纸生产工棚竟是一间四面透风、雨天漏水的小木屋。

由于格桑丹增不会汉语，只能通过央拉老师与我沟通。据介绍，他们一般会选取生长在岩石山崖上的狼毒草作原料，因为这些狼毒草根系发达，抓地力强。根系越发达，纤维韧性越强，生产出来的纸张质量越好。狼毒草生长茂盛期是在每年的七八月份，藏纸生产需要强烈日光的照射，因此，当地狼毒草藏纸的生产日期是在5月到10月间。而全年唯一一项不间断的生产程序，就是削根茎备原料。进入作坊，我们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位藏族老人坐在地上用小刀削狼毒草根茎。常年不断地手工削皮，使老人皮肤过敏、红肿、疼痛。我见了很不好受，也由此对狼毒草纸第一次产生了敬畏之心。

老人用铁锤将根茎砸裂，使其皮肉分离，再用小刀将外皮削去，取出内部的纤维组织。在一个三四平米的小屋子里，晾干后的纤维被放入一口高锅中蒸煮搅拌。历时约两个小时后，再用石头砸浆料，分离杂质便于捡选。纸张本身的颜色与细腻度，取决于两个因素：煮好的浆料放置时间越短，所出的纸张颜色越白，反之颜色趋深；杂质捡选得越干净，纸张越细腻。

经捡选干净的浆料放入水桶中，在浇纸前，使用一根一头呈螺旋状的木杆，借助手掌快速搓动的方法将浆料分离打散。这活儿看似很容易，但我亲手操作后发现，在水面下打浆，耍蛮力是不行的，还是得使巧劲儿。

浆打匀后，把一幅绷着细纱网布的木框浮于水池中，使细纱网布面略沉于水下，然后用水勺兜浆料水均匀浇在细纱网布上，根据纸张厚薄的需要，用清水顺着螺旋状木杆浇于细纱网布上，借水流力量，使浆料纤维匀称。接着，由两人共同平衡运力，将木框缓缓平抬出水面，略倾斜，待水漉干后，浆料纤维就在细纱网布上形成一层薄膜。将它斜靠在墙上，于太阳下晒干后即成纸。由于浆料承载物为细纱网布，所以狼毒草料成纸后与内陆抄纸法成纸的帘纹不同，只有网状纹，纤维较为明显。由于抬框时略有倾斜，所以纸浆分布稍有厚薄差异。

据格桑丹增介绍，作坊一天能出两锅浆料，每锅浆料可以浇出类似内陆四尺宣（68厘米×138厘米大小的）纸张20张，每张纸价95元。一年之中，当地可以浇纸的时间只有5月到10月，故产量少。西藏档案馆在上世纪80年代与他们签订了为期18年的合约，向作坊购买纸张，使之能将这项工作延续下来。除生产常态纸张外，作坊更多的是生产一些颇具艺术效果的纸张，作为特色产品销售给游客。彩泉学校生产的狼毒纸技术也是向他们学习的。

我来时，因气温较低，狼毒草还未进入生长期，只能索取制作纤维的狼毒草根及浆料、纸样，准备带回去作进一步分析研究。

说来有缘，我在途经山南地区雍布拉康山脚下（海拔3700米）时，居然发现了少量未开花的狼毒草，欣喜之下，贸然动手挖采取样。狼毒草根系较深，一般依附于石头生长，挖采难度较大，根系容易断裂，且一旦挖出后，根系部位快速干裂。在挖采后不久，我的皮肤就有了瘙痒、麻木、刺痛的感觉。仅仅是偶一为之，便让我领教了狼毒草的厉害，不由得，眼前又浮现了那位削狼毒草根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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