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纪事60年 二十四、为了母亲的手术费用
二十四、为了母亲的手术费用
1983年12月23日 星期五 多云、晴
过早后,与母亲上了客车:送母亲去武汉市第一医院检查、治疗。本月12号母亲出院的时候,医生嘱咐我“10天之后送老人家去汉口的大医院检查、治疗”,我没有忘记;这两天,母亲说肺部不适,我更是不敢马虎。为了母亲去汉,我只得厚着脸皮去借钱,到昨天下午才借到200元,其中付给母亲150元作为就医的费用,另外50元作为往返的车费等开支。
我们来到医院北门处三舅舅的宿舍,才知道他的岳母于今天上午仙逝。由于三舅舅和舅妈都特别忙,母亲和我就帮忙照料他们的三个小孩子坤坤、中中和超超。其实,三舅舅的住处并不是名符其实的宿舍,而是库房之类的房屋略加粉刷而改成的。因为,三舅舅家的人口比较多,医院还没有条件给他分配宿舍,尽管三舅舅是医院的老职工。
晚上,与三舅舅及他人守夜的时候,我与三舅舅谈到了母亲的情况并且说明了准备在医院检查、治疗的打算。他说,三天之后(按照习俗,料理老人的后事需要三天)就去联系医生。三舅舅还说:“这几天,你的妈妈住在我们这里。如果她想去姨伯家里玩两天,也可以,让她的心情舒畅一些。”我向三舅舅表示感谢。
又:我的姨伯,住在武昌区后补街崇福山巷。
(12月25号下午,我回到家里。)
1984年1月13日 星期五 晴
上午,收到姨爹代母亲写的信,全文抄录如下:
少庭:
我在汉快有二十天了,三舅舅所在的医院和武昌湖北医院拍片的结果是一致的,就是肺部有疱块而且比较大。医生建议动手术,需要先交500元。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不适应动手术,所以希望你在本月18号来汉接我回去。
望着来信,我想到了很多:肺部有疱块,需要动手术,先交500元……如果不为母亲治病,我的良心何在?我还是人吗?何况,社会上的舆论也承受不了啊!然而,500元对于我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啊,找谁去借呢?家里已经负债近千元,可以说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怎么办?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举债度日,怎么办啊……
想到了二伯伯。二伯伯在三公里左右的向集供销社工作,她有稳定的收入,而且没有什么家庭负担;何况,我们从未找她借钱,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找她借300元应该没有问题。打定主意之后,下午大约4:00到了二伯伯所在的柜台前,向她说明了情况并且开口借300元。二伯伯的态度冷淡,说我不争气不会赚钱,并且还语气坚定地说没有钱借给我,最后还说有本事就要自己想办法自己承担一切后果。没有借到分文而且受到奚落的我,一气之下随即当着柜台前的几个顾客用力地拍了柜台,并且大声地说:真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我本想说“东西”,停顿片刻之后却依然说了“人”,毕竟她是我嫡亲的二伯伯。)说完,悻悻而去。在回家的路上,我暗暗发誓:今后,哪怕穷得讨饭,也不去找她借钱!
1984年1月16日 星期一 晴、多云
几天来,厚着脸皮,说尽好话,东家20元、西家30元,终于借到400元;连同找大队借款100元,总算是凑齐了母亲动手术的费用500元。为了母亲的手术费用,可以说搞得我是焦头烂额!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不为母亲治病,姑且不说社会上的舆论,就是我的心里也不安啊!
下午4:00左右,我走进了武昌区后补街崇福山巷姨伯的家门。看到母亲消瘦了许多,而且面色灰暗、精神不振,我的鼻子发酸眼泪涌了出来,随即跪在母亲的面前哭了起来……
姨伯和姨爹劝慰了一番之后,我把500元交给了母亲,并且要求明天去医院动手术。
晚饭后,我对母亲、姨伯和姨爹说:“我想出去走一走,也有利于减轻我的精神压力。”她/他们同意了。我默默地走在通往司门口的水泥路面上,又默默地走上了长江大桥引桥的阶梯,在新建未成的黄鹤楼处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又默默地向着长江大桥走去。无心观看夜景,只是默默地缓缓地向着公路桥的桥面走去。在桥头堡站了一会儿,只见桥上的两排路灯甚是壮观,只见桥上的车辆繁忙往来。我靠着右边默默地缓缓地向西而行,来到了大桥的中段处,伏在栏杆上,默默地望着江、汉(长江、汉水)汇合处的北边,只见汉口那边灯火通明;望了望长江南岸武昌的夜空之后,又默默地望着长江……想到经历的苦难,想到母亲的病情和人们的议论,想到贫困的处境,我双手撑在栏杆上,禁不住向着长江向着夜空大声地喊了起来:“老天爷啊——我们,何日能够出头啊——”路上没有行人,夜空没有回音,我伏在栏杆上,默默地流着伤心的眼泪……我真想翻过栏杆跳进长江,一了百了!我双手撑在栏杆上,呆呆地望着夜空……
寒风吹来,令我打起了冷颤,也令我的头脑清醒了:不能啊!自己一了百了,可是家里怎么办呢?会兰憨厚老实,能力很有限,她一个人难以挑起家庭的重担;何况,她也是穷苦出身,自从来到我们郭家,这十年跟着我吃了苦受了累,我没有给她幸福,又怎能撇下她不管不顾呢?红红只有四岁半,杰杰只有两岁半,她/他们幼小的生命需要父母的呵护,我如何忍心离开她/他们呢?新庭身在异乡,薪水微薄,开支较大,入不敷出,何况没有成家,他需要兄长的帮助啊!父母均已年迈,需要儿女们的照顾和赡养啊!欠下的债务,需要我去挣钱偿还啊!家里的一切,都需要我,我怎能只顾自己而一了百了呢……
为了父母兄弟,为了妻子儿女,为了我们这个家庭,我必须坚强地活下去!唯有坚强地活下去,我们这个家庭才有希望!
直到深夜,我疲惫地回到姨伯家里。
1月18日晚 补写(后来作了修改)
1984年1月17日 星期二 晴
早晨起床后,我要求母亲去医院动手术。母亲却说:“我也想过了,我的身体不适应动手术……”我以为母亲怕用钱,于是平静地说:您家不要担心钱的问题,我会想办法的。就算是欠了债务,我今后可以挣钱偿还。只要您家早日恢复健康,我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
姨爹说:少庭,医生说过了,说你母亲的身体状况,目前不适应动手术……
姨伯接着说:你的心情,可以理解。目前,你妈妈的身体不适应动手术。以后,找医生吃药,慢慢地恢复。要听你妈妈的话,听我们的话,不要急于动手术……
我能说什么呢?只好听从长辈们的意见。
稍后,母亲缓缓地对我说:伢也,我也是一时的糊涂,对不起你们……
我急忙说:您家不要这样说。过去了的事情就过去了,不要把它放在心里。您家要想开一些,只要您家的身体健康,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姨伯打断了我的话,望着母亲说:小姨(姨伯称呼我的母亲),他是您家养的儿子,就不要说对不起的话了。您家的身体健康了,帮忙他们照顾两个伢,就是帮了他们的大忙。您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母亲默默地点了头。
吃过早饭,姨伯说出去买点东西,并且叫我一道去司门口转一转,我当然同意。走在通往司门口的路上,姨伯说:其实,你的妈妈对我们说了一些情况,她说也是一股邪气在作怪。(我不解,问及母亲说的具体情况。)她说,那天天未亮就去自留地里砍白菜,砍着砍着,突然看到了一个白影子,那个白影子围着她转了几个圈就消失了。你的妈妈上街把白菜卖完了回到家里,一股邪气缠住了她,她就开始骂你;到了晚上,无论幺舅舅和舅妈怎么劝,她也控制不了自己。第二天天未亮的时候,那个白影子又来了,白影子叫你的妈妈喝水,她没有喝;你们吃过中饭之后,一股邪气又缠住了你的妈妈……
听了姨伯的一番话,我淡淡地笑了笑说:可能,是娘娘的一种幻觉吧……
姨伯即说:你不能不信啊,农村确实有这种事情发生,这不是迷信,有些事情不能不迷信一点。何况,你们的屋基就在坟地边沿,有时候也要信一点迷信。今后,如果红红和杰杰有什么不舒服,你和会兰就要注意啊,去烧点纸敬点香,对伢们有好处。
尽管姨伯是文盲,但毕竟积累了丰富的生活经验,对于红红和杰杰的关心,我记住了。对于母亲的有关情况,这是第一次听到姨伯说出来;尽管我不相信“白影子”之说,却也相信 “邪气”之说了;不过,我只能将姨伯说的这些情况埋藏在心底。
1月18日晚 补写(后来作了修改)
1984年1月18日 星期三 晴、多云
下午3点多钟,母亲和我回到家里。红红和杰杰围在了母亲的身边高兴地喊“婆”“婆”,母亲用左、右手分别揽着她/他们,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些日子,才见到母亲的笑容啊!
愿母亲早日恢复健康!
附录一 母亲回家以后,我找医生为她开了药。此后,母亲一直在服药,渐渐地恢复了健康。遵照姨伯的嘱咐,我去烧了纸敬了香,祈求列祖列宗以及各路神仙保佑红红、
附录二 此后,我在队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想活到60岁。我尽到自己的责任,伢们成人了,我就到头了。自己的身体不大好,又冇得赚钱的本事(手艺),年纪活大了只会更加受罪,只会增加伢们的负担——能够活到60岁,就是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