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我朋友秋风的故事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秋风说。

那时候我面临结婚边缘,靠了父亲的面子,进入交警队做临时工,日子也过得踏实,听歌、看书、玩游戏是我最大的爱好。当然,这个时候能玩的手里只有一台小霸王,别忘了这是1996年,在我们这个世嘉机还未流行的小城镇已经是蛮好的了。

我有一位好朋友,用他的话说,结了婚就没得玩了,要受媳妇管。于是这个家伙每天都蹲在我那间卧室里玩FC游戏,我上班的时候他一个人玩《重装机兵》和《霸王的大陆》,我回到家就向他挑战《花式撞球》和《九人街霸》,要不就是配合着玩《忍者神龟三代》。我手里的《忍者神龟三代》是个黄盒单卡,上手三条命,三次续关机会。我们配合的其实很默契了,但总是在第六关打关底的斯雷德的时候一败涂地。

我怀疑这卡有毛病,可是朋友不信。

直到十年之后我才从网上知道,拥有不死之身的斯雷德,是盗版商解密不彻底留下的后遗症。

在这个秋天我就要告别单身生活了,开心的玩,也是理所当然。

玩到天黑的时候,照例是要管朋友喝酒的。朋友有点小酒瘾,但是我的手里并不宽裕,只能请他喝两瓶啤酒,再多,我受不了,每月近二百元的工资要算着花。

“改天我请你!”朋友说的理直气壮。

问题是,这个懒惰的家伙目前还在靠父母吃饭,大概是做梦请我吧。

没办法,谁让他是我的朋友呢?

像往常一样,我拿了十元零钱给他,去购买我们快乐的一顿:四个馒头,一元;三瓶啤酒,六元,剩下的三元是花生和豆腐皮两个小菜。

“秋风你去吧,”

朋友不接钱,站起来换上了另一盘卡带,“还有三个城市我就统一天下了,今天你跑腿,我玩《霸王的大陆》。”

也行,坐了两个多小时,正好活动一下。

馒头和啤酒在门口就有卖的,下酒的小菜则要跑到另一道街的街口,那儿有一个卤肉摊子,油炸剥皮花生香酥可口,的确是我的最爱。卖卤肉的老人跟我的朋友有一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从我买回游戏机的这大半年来,总是朋友跑去买菜,靠了他的面子,花生和豆腐皮分量给得很足。

或许是吃饭的黄金时间段过去了,我走到卤肉摊子的时候,四周没什么人。守摊的老人只抬眼看了我一下,然后继续把目光盯在面前的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上,有一种单调而舒缓的音乐慢慢流动。

“大爷,”我在切菜的砧板上撂下三个硬币,“老样子,花生和豆腐皮,两样。”

听到硬币的声音,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站了起来,利索地在台秤上称好我要的东西,用两个小塑料方便袋装好了,递给我,然后继续坐下,从电视机的下面拿过一只游戏机的手柄握在手里。我好奇地绕到摊子后面,然后就看到黑白屏幕上,是小天才《棋王》的画面。

“你老也玩游戏呀?”

“嗯。”

老人的表情很平静。

“游戏机多少钱买的?”我忍不住问他。

“一百二。”老人抬头望着我笑了笑,“前年给我孙子买的,他考上大学走了,现在归我了。”

迷恋游戏机的我,因为换卡玩,身边的朋友最小的八岁,最大的二十四岁,总以为玩游戏是年轻人的事情,可是眼前这老人的举动,却彻底扭转了我的偏见。想一想最多九个人挤在我那间小屋里面大呼小叫等待上阵的情形,我忍不住问了他一个问题。

“一个人玩不觉得无聊吗?老人家。”我望着那个被他握在双手掌心的黑色大手柄,借助那卤肉摊子上明亮的灯光,我知道他玩的是一台《终结者》,我的朋友涛子就有这样的一台机器。

“无聊?”老人按下了暂停键,微微一笑。

“你喜欢下棋的话,可以找朋友下啊。”我注意到他选的电脑对手是最难的老头,“选这个难度,老头走得太慢,很耗时间。”

“时间我有的是,”老人笑了,“不在乎。可是跟人下远远没有跟电脑下有意思。跟我原先那帮棋友下棋,赢了他们生气,输了他们耍赖,不悔棋不算!总是吵吵闹闹的,我也很难占主动。可是跟电脑下就不同了,既不耽误我做生意,又能满足我过过棋瘾。哪一步走错了,我想悔棋就悔棋,电脑又不会捣乱。要是碰到实在下不过电脑了,我只要对这里这么一按,一切又回到原点了。”

他说的是复位键,我当然知道。

“除了下棋,”我忽然产生了极其强烈的渴望,我很想听一下老人的判断,“还有什么游戏最好玩?我想你孙子手里的游戏卡你都试过了吧?”

“最好玩的当然是魂斗罗喽。”犹如又看到了我撂在砧板的硬币,老人的双眼显然在闪闪放光,“一个人拿着枪横冲直撞,厉害!可惜孙子写给我的上上下下左右左右等等那个秘籍我总是按不好,只靠三条命我过不了第七关。”

真是高人。

在我那小桌上摆下酒菜,与朋友举杯对饮的时候,我向朋友转述了老人的话。

朋友并不觉得奇怪:“一个月前我就见他对着电视机下象棋了。”

有了三分醉意我的,从游戏机旁边拿起那盘《忍者神龟三代》,信手扔进了垃圾桶。朋友心痛了,要去拾,我拦住了他。

“算了,”我望着朋友涨红的脸,“你知道我们跟这位老人的区别在那里吗?我算是明白了,他是在玩游戏,而我们是在被游戏玩!这盘卡有毛病,可我们总是想看一看后面的关卡,一遍又一遍地耗费时间打下去,明知道不会有结果。”

“我不甘心……”朋友涨红了脸。

“我也不甘心,”我平静地坐下来,示意朋友也坐下,“把酒喝完,回你家睡觉,什么也别想。”

后天女友大人就要来视察了,朋友在这里,一切都是乱哄哄的,我没法收拾房间。

朋友走的时候,强行从我垃圾桶里拿走了那盘卡。没有FC游戏机的他,一直把那盘卡放在自己的书柜上,收拾书柜的时候有时也顺手收拾收拾它。

前天我去他家串门的时候,十二年了,那盘卡还摆在那里,看起来很旧很干净。

像我一样,现在拥有电脑并上网的朋友只玩单机游戏和模拟器,从来不碰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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