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黄桃熟了
黄桃熟了
“叮铃铃，叮铃铃……”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正在黄桃园里愁眉不展的富贵吓了一跳。他正看着满树成熟的黄桃因找不到销路而冥思苦想，慌忙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看，原来是他的老父亲打来的电话。
“有事吗？爸。”
“快……快回来，我肚子痛得受不了。”
富贵爸微弱而又痛苦的声音，让富贵的心提到嗓子眼里，于是拔腿就往家跑。心想：从他记事起都快40年了，一向勤劳又憨厚的父亲，总是不停地忙里忙外，从来没有说哪里不舒服。
父亲的电话让他心急如焚，慌不择路地抄近路。走狭窄的田埂飞起脚来跑，几次差点摔倒地沟里。
当富贵大汗淋漓地跑到家时，只听见父亲痛苦的呻吟声，从房里传出来。他一个箭步冲进父亲的床前，只见豆大的汗珠从父亲黝黑的脸上淌下了。
“爸，好好的，怎么突然肚子疼这厉害了？”富贵急切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在花生地里扯草。感觉肚子有点痛，就没当回事，以为过会儿就好。谁知越来越痛，我就回来了，心想睡会儿就没事的……可现在痛得我实在是受不了哇……”
父亲边说边用双手用力地按着肚子。
“不行，得赶快找辆车送医院去看看。”说完，富贵就出门联系邻村的面包车去了。
富贵生于一个80年代初偏僻的小山村。那时，父亲还是大队部会计，工作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人耿直实诚，两袖清风地在会计的岗位上一干就是上十年。那时计划生育抓的紧，提倡独生子女。当大队会计的父亲，理所当然地以身作则，是村里“独生子女家庭”的带头人。富贵记忆中童年，是那样的无忧无虑。由于那时家境比起同村还算殷实，加之又是独生子女，一家人就像养个“金疙瘩”一样的宝贝着。谁知长得虎头虎脑，身强体壮的富贵念起书来就像杂货店卸货——没进步(布)。在父母的强迫下，勉为其难地念完初中就辍学出外打工去了。一年到头的也不见挣多少钱回来，倒是搞得一身好行头：时新的衣着，溜光的二七头，走起路来还一甩一甩的。从BB机到小巧玲珑的手机，他总是村里人们艳羡的对象，风光无限。后来父亲退下了会计职位，和母亲专心伺候自留地，早出晚归，勤俭节约，日子过得很舒心。他们也不指望富贵能挣下多少钱，只要能找个好儿媳妇，再养个胖孙子就好了。在父母一再的催促中，富贵一直拖到30岁那年腊月，终于出其不意地领回一个眉清目秀的外地姑娘，说是他谈的女朋友。喜出望外的父母高兴得几天合不拢嘴，见人就夸小姑娘懂事。原来富贵带回的女朋友，是在同一个厂打工的广西女孩，家境贫寒。
次年五一，富贵就和他的女朋友回家结婚了。婚后不到半年，他媳妇就生了一个胖小子，乐得父母亲成天乐呵呵的，下地做事更起劲了。富贵媳妇把孩子带到一岁，就留下孩子又跟富贵出外打工去了。
富贵妈就起早贪黑地，一边陪富贵爸做些农活，一边照顾着大胖孙子。虽然白天黑夜的很辛苦，但对于勤扒苦做的她来说不算什么。辛劳而又舒坦的日子，几年一晃就过去了，大孙子也越发可爱了，她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可好景不长，不知不觉地病魔缠上了身，她还不知情。一到天气转凉，她就爱发咳，时好时坏，她也没放心上，以为是人老了受不得凉而引起的。有时咳厉害了，痰里还会带血丝。她也没告诉儿子儿媳，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富贵爸也是个大老粗，没放心上。结果过了两年就一病不起，到医院检查是肺癌晚期，已经没有做手术的必要了。医生建议只能保守治疗，嘱咐家属要悉心照顾她已不多的时日。就这样富贵妈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就出院回家了，病情时好时坏，又吃不下多少东西。半年之后，瘦得皮包骨头的母亲，还是恋恋不舍地撒手人寰了。
当家才觉油米贵，养儿方知父母恩。悲痛欲绝的富贵一下子成熟了不少 ，操持完母亲的丧事后。留下媳妇在家照顾儿子和父亲，自己只身回厂里上班去了。一年后，富贵的儿子要上小学了，媳妇又给他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富贵心想自己就是吃了读书少的亏，得让儿子在县城里上学，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让媳妇带着小宝陪儿子读书。于是家里就只剩下父亲一人，富贵也曾叫父亲别种地去城里住，媳妇好两人一起照顾。可父亲不同意，说一辈子呆在农村，冷不丁地去城里住不惯。就这样，父亲一人在家，依旧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日起而作，日落而息。
不知不觉富贵儿子都快十岁了，女儿也上幼儿园了，两孩子都长得乖巧可爱，也很懂事。在外漂泊多年的富贵有了回家乡创业的念头，他把想法告诉了媳妇，媳妇很支持。一是因为父亲老了，身体不如当年，二是儿子大了，长期缺少父亲的陪伴也不利于孩子成长。于是富贵就和父亲合计承包了一片山头，开荒、垦地、除杂、挖坑、选苗、育苗……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父子俩没日没夜的劳作下，几年时间黄桃树就长得枝繁叶茂，开始陆续结果了。前两年树初结果，不是很多，富贵先后摘下成熟的黄桃批发给城里的三家水果铺；一部分和媳妇一起等孩子上学后在路边叫买。因为他的黄桃个大，水分足，香甜脆爽，不愁销。可是今年因为疫情封城的影响，各行各业都不景气。眼看着自己的黄桃树今年不但果结得多，而且因为气温低、虫害也少很多；加之他和父亲早早地就给每个黄桃都穿上了黑色的“外衣”，防虫蛀防鸟啄，黄桃都长得饱满匀称，色泽金黄透亮。当他喜滋滋地，来到之前送货的几家水果铺联系订单时，却大失所望。店主不一而同地叫起苦来：因为今年百年不遇的疫情而封城，年内进的水果全部滞销在店里。捐出了一部分，一部分留着电话联系送货上门，可需要的人寥寥无几，有些眼看都烂掉了，就只有心痛地倒掉。虽然现在解封，复产复工，但还有无症状感染者的存在，一般人不是有生活必需品要买，都不怎么出门。即使出门，也是零零星星的带着口罩匆匆而过。生意大不如从前，不敢进货囤货……
屋漏偏逢连夜雨。眼看黄桃陆续地成熟时，销路无门，富贵心里盘算着每天净着个大成熟的摘下来，和媳妇在街上摆地摊卖，应该也不错。可今年的梅雨季提前来到，而且一下就是十几天，不见晴。富贵只有冒雨在街上出摊，可是出门的行人寥寥无几，卖不了多少……
富贵把父亲及时地送进城里的医院急诊室，医生一边给父亲打了止痛针，一边进行了一系列复杂的检查程序，结果是急性阑尾炎，需要住院做手术。其它的除了贫血，再没有什么大的毛病。富贵当即就办好了入院手续，把父亲安排好后，就等着主治医生的治疗安排。
这时媳妇说要来医院看看，富贵说:“你先别来了，虽然复工了，但是来医院的病人和陪同家属都要先做新冠病毒筛查才能入院，还有两个孩子尽量不来医院才好。你在家把晚饭做好，让孩子在家，你六点把我们的饭送到医院门口，我出来接就行了。”
天阴沉沉地压下来，一道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天空，一阵阵“轰隆隆”的雷声翻山倒海，响彻云霄；接着，就是豆大的雨点落下来，越下越大。病床上的父亲手术后有点虚弱，睡不着。
病床旁边的富贵也在焦急地走来走去，突然他俯下身子轻声地对父亲说：“爸，我有个想法，您看行不行？”父亲一听以为儿子想到好办法，眼里放出光来。
“快说来听听……”
富贵清了清嗓子说：“现在这雨一直下，白天偶尔还会停一停，晚上基本上一下就是下一夜。我们园里的桃再不摘，只怕熟透了经不起风吹雨打。我现在又不能回去摘，孩子还要上网课，他妈又要照顾两孩子，还要给我们送饭，也走不开。即使搞来卖也销不了多少，不如让村里的左邻右舍的去摘了，就当是送给他们，乡里乡亲的免不了要相互帮忙。孩子妈也赞成我的想法，您看？”
父亲听完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惜了我那一园好桃子呀！辛辛苦苦一年，眼看收成就要到手了，是我病的不是时候哇！事至如今，也只有这样了。俗话说：一个便宜三个爱，何况这是不要钱的。你要嘱咐去摘的人千万不要把枝桠弄断了，不然影响明年的结果……”
“爸，您不能这样想，即使您没生病，今年的黄桃受疫情影响经济低迷，还有这连阴雨，不好卖，桃淋雨了也放不住。我已经联系好几家水果店，别人都说生意难做。再说左右隔壁的，都知道我们种桃不容易，不用说他们也会注意的。等您病好了，我再到工业园区找事做，总能找补一些的，您不用着急，安心养病!”
富贵安慰好父亲后就跟村里的小队长说明了想法，让他帮忙通知一下大家。
村民听说富贵的黄桃没销路不要了，陆续地拿着大筐小箩，高兴地去摘黄桃。去年富贵就挨家送着尝过了，大家都知道他家黄桃好吃，汁多味甜。
玉兰带着上高中的儿子，也来到黄桃园。她老公在复工后，就去打工上班，自己陪孩子在家上网课。她们来到园里，只见桃树上挂满了黑色套袋的黄桃，有几个人正在树上忙着小心地采摘。玉兰来到一棵树下，有的熟透的桃子已经掉地上。她让儿子小心地爬上树 ，把带来的方便袋挂在树杈上，再将摘好的桃子轻轻地放在袋里。
玉兰对儿子说：“你摘的时候，先轻轻地捏一捏桃子，太软的就不要，熟透了放不住。哪怕小一点，只要是硬的就可以。”
玉兰拿着另一个方便袋在树下摘低处的。不一会儿他们就摘满两个方便袋，于是又摘了一个，在树下剥了皮吃起来。
看着满园的桃子，玉兰不禁对儿子感叹：“难怪你富贵叔总在园里，这密密麻麻的桃，光是这套袋子就是费时费力的事，这得多长时间才套完哦？在农村无论做点什么都难，你要好好用心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就不用吃这样的苦了。”
说完，玉兰和儿子一人提一袋往回走。
“玉兰妹子，这么多的桃，你咋就只搞那小的两袋呢？”
只见一棵大一点的桃树下，正在捡桃的桂花嫂对玉兰打招呼。果树下放着两个大蛇皮袋，一个已经快装满了，地上四散着好多折断的桃枝。
玉兰笑着走过去说：“我有这两袋就够了，摘多了吃不完坏掉了可惜。就留些给后来的人，也让四邻八村的都尝尝……”
正说着，一枝有好几个桃的桃枝“咚”的一下从树上掉下来打在地上。原来是桂花男人正趴在树上，拿着一根竹竿，上面绑着割麦用的镰刀，削着有桃的枝条……
“想不到你还有这好心肠哈，这么多的桃，不怕大家没吃的，多摘一点没事。”桂花嫂边说，边不屑一顾地瞟了玉兰一眼打趣道。
“那你们慢慢摘，我先回去了。”玉兰边说边往回走，走出没几步远还是忍不住回头对桂花嫂说：“桂花嫂，你们摘桃别折断桃枝，富贵他们种这桃也不容易，这要是伤了桃树可就影响来年的收成了。”
“呵，你这人好笑不好笑，又不是你家的桃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桂花边说边白了玉兰一眼，回头提高嗓门对树上的男人说：“你把那树顶上的几个大的桃削下来……”
玉兰不再说什么摇摇头走了，只听见身后传来断枝的声音和“啪、啪”……桃落地的声音。
儿子边走边对玉兰埋怨说：“您平时总说‘响鼓不用重锤’，您都把话说那清楚，她都像没听见一样，您还去说她，无端的遭白眼。”
“唉！妈是看着心疼，这好的桃树。富贵他们父子俩种出来多么不容易哦。听说这黄桃金贵着呢，营养价值很高。城里都卖到八九块钱一斤，那哪是我们舍得吃的？现在你富贵叔好心让村里人免费吃，咱不能伤他们的一片好心不是？人那都要将心比心，凡事呀应有度，做人当知足……”
傍晚时，雨又慢慢下起了，可天气既潮湿又闷热难耐，感觉粘乎乎的，不清爽。桂花和她男人用三轮车拖着两个装满黄桃的蛇皮袋子，满头大汗地回家了。桂花匆忙地用冷水洗了把脸，就去厨房准备晚饭去了。桂花男人把车开进偏屋，卸下两袋黄桃。就把堂屋桌上一杯凉开水一口气喝完，脸上的汗还是不停地冒，手一摸头发全是湿淋淋的。这时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想洗洗头，可下雨几天没太阳，太阳能里没有热水。他就用冷水麻利地洗头洗澡，看桂花晚饭没做好，就倒在床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睡着了。
桂花做好饭喊他吃饭也不应，就找到房里叫醒他。
他有气无力地说：“我没劲，不想吃”。
“怎么做这么点事就累着了？”说完手一摸他的额头，“妈呀，你的头怎么烫手呢？发烧了。”男人连话也不想说，只想睡觉。
桂花冲了一包药给他喝了，晚饭也没起来吃就睡了。男人一夜难受得直呻吟，快到半夜时突然“哇”的一声吐了起来，弄得床沿和地上黏糊糊的一片。不等桂花打扫干净，他男人又喊肚子疼急着要上厕所。桂花赶紧扶着他往厕所跑，只听见他肚子咕噜咕噜地直叫。一到厕所还没蹲好，就像火山爆发一样，一泻千里……
就这样一晚上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上吐下泻地搞得他人软疲乏，站都站不稳，感觉整个人像掏空了一样。也弄得桂花晕头转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嘀咕:难道是吃错药了？她扶着男人喝了一点热开水躺下后，悄悄地去把丢在堂屋地上，她冲给男人喝的药包装袋捡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桂花慌乱中错把她出嫁的女儿，上次来吃剩下的减肥药当感冒药冲给她男人喝了。她气得捶胸顿足，赶紧把那包装袋用打火机给烧了……
第二天早上雨总算是停了，到处湿漉漉的，潮湿的空气总算凉快了一些。桂花男人说口渴，她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喝完后他又说感觉烧心，想吃点冷的。桂花就到偏屋准备拿一个黄桃，洗了给男人吃。谁知她一到偏屋，就看到放黄桃的袋子周围地上有一大滩水，许多的小虫子、蚊子和苍蝇在上面乱飞。原来是他们摘桃时，挑大个的黄桃摘的，都熟透了。加上都压在袋子里没摊开，导致两个袋子下面的黄桃都压烂了，渗出水来……
桂花只好把上面好的黄桃，捡出来摊开，下面大多数都压坏了，还招来虫子。于是她就一篮子一篮子地把烂掉的黄桃，气冲冲地倒在了村头沤肥池里，嘴里咕哝着：“这娇气的黄桃，早知道我就不摘那么多，还没吃上，人倒累病了……”
一排篱笆十根桩，一家有难大家帮。父亲住医院的日子里，富贵一个人日夜陪护在医院里，耐心地照顾着父亲。他看到睡得很安祥的父亲,被岁月磨砺过的脸上,一道道沟壑似的皱纹,犹如被雕刻家雕刻过一样,深深地爬在父亲的额头上，心中泛起了酸楚的涟漪。乡亲们自发地在富贵家房子周围清杂、挖沟、引流。将深积在墙脚的雨水及时排尽，以免渗透墙角……
父亲住了一个星期后就出院了，医生嘱咐富贵：“病人回家要好好地静养，注意加强营养，有不适要及时复诊。”
桂花男人因吃错药，把他肠炎的老毛病带发了，拉肚子一直没好利索，时不时地要往厕所跑，一直在家不敢出门。
左邻右舍的知道富贵父亲出院回家，都不约而同地来家里感谢和关心、问候他父亲。有的送来自家鸡下的蛋，有的送来两筒挂面，有的送了袋装的红糖……大家热情的关心让富贵一家感动不已，一股暖流自心底缓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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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车昕林，湖北红安人，热爱生活。喜欢运动、看书，时常流连在字里行间，品读佳作，犹如和智者对话，明心净志；喜欢记录和书写生活中的感动和温暖，素心如简。作品常发表于《楚文学》《冬歌文苑》《世纪新诗》《中诗刊》《世界经典文学荟萃》等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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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何爱红 孔秋莉
主编：石 瑛 赵春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