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超│我只是一个酒囊(小小说)
我只是一个酒囊
□郑玉超
我是一个酒囊。最初的我,只是一个爱喝酒的男人,根本沾不上酒囊的边。换句话说,是一个嗜酒如命的酒徒,顶多是个要酒不要命的货色。自从有了上进心,我才锲而不舍,一步步向酒囊奋斗。说得直接点,就是拿捏到汪总的秉性癖好后,我才开始专心练酒。
雷打不动,每天晚上我都会让老婆炒个小菜,哪怕榨菜丝、萝卜干都行,满满斟上一大杯。不多,三四两的光景。我不懂小酌怡情,更不懂“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的优雅意境——那是文人骚客的自娱自乐——我只知道酒精会给我快感,酒量变大会给我带来荣耀。
随着酒量在公司排行榜上飞快攀升,汪总瞧我的目光变得温柔多了,而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那时他从不正眼瞧我,偶尔瞟一眼,那眼球中的黑色部分至多占到百分之三十八,剩下的全是白眼了。
一直以来,我都不敢直视汪总的白眼球,心底里只剩下对他的尊敬了——那是一种对落寞贵族、对“伟人”后裔的尊敬——我很喜欢结识跟名人沾上边的人物,或者物体,哪怕一条狗也成——可惜我很少有那样的机会去结识。据公司里人讲,汪总曾透露过自己是汪精卫的后代,忙又改口说他这个汪与汪精卫的汪不是一个水系,他的汪字里带有民族尊严的黄河水分,很纯正。这忽然让我想到纯种的名贵宠物犬,那一刻,差点笑得我泪崩。
我根本没想到,作为名人后裔的汪总也会看上我,我看得出来,他看我的眼球黑白布局很快有了调整,黑色部分占了主导,我估摸着有百分之六十以上了。怪不得有人说,世间万物都在潜移默化之中。这在我身上得到了充分验证。
那晚,我把公司前任“酒冠”——我们公司饮酒届对“喝酒冠军”的简称——整得趴在桌底,半天爬不起来时,精彩的故事带着油醋味,演绎着,发酵着,伴着夜色以几近光速的迅捷,插翅传播,第二天早晨公司已经人人皆知。这么快就打败公司无敌手,这是我压根没想到的。说起来你也许不信,前任酒冠的肚子就像酒窖里的酒缸,看着就发怵,现在我都佩服那晚我的胆大,怎敢和他比试呢,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但事实就是事实,我赢了。再从酒冠——不,前任酒冠——办公室门前走过时,我是前所未有的昂首挺胸,步履矫健。
汪总知道我跃升酒冠后,第一时间把我喊到办公室,见面就表扬我有能耐有潜力,有培养前途。这,真的让我受宠若惊。我还在咀嚼他的表扬时,更大的惊喜接踵而至。汪总满面含笑,说这就委我以重任,充分发挥我的作用和特长。所谓的重任和特长,其实也很简单,就是陪酒——陪重要客人喝酒。在我心里,能够混到和汪总一起喝个小酒简直就是做神仙的感觉,那是一个无法企及的梦。
可现在,居然实现了。我趁着汪总没注意,用力拧了拧自己的大腿,很疼,居然他妈的真真实实。以前看着前任酒冠陪着汪总,回来时满脸红晕,摇摇晃晃的漂浮步,我的头都羡慕晕了。这次,居然让我也加入了汪总的酒圈。听公司的前辈们讲,加入汪总的酒圈,意味着就是他汪总的人了——以后啥都不用愁,有汪总罩着,吃喝玩乐和提拔重用就像他放个屁一样简单。
我忽然想起前任酒冠,战战兢兢地问,那位酒冠怎么办。汪总摆摆手,笑眯眯地说,你不用管他了,他基本拜拜了,对了,以后没那酒冠了,在我眼里,唯一的酒冠就是你了。
我下意识地盯着汪总的眼球,黑色眼球已塞满了眼眶。还有什么比心灵之窗更能表达人的心思呢?经验告诉我,汪总已经把我当成他的自己人了——他只有看自己人的时候,黑眼部分才占据优势比例。
我差点大声呐喊,可我的成熟告诉我,要低调,于是使劲把冲动憋回去了。我简直感激涕零,当时连表忠心,就差没有下跪了。
陪酒可是三陪里的关键一环,完全靠胆量和酒量,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天生胆大,不然那晚我怎么能够把前任整趴下呢?酒量呢,也没的说。没有陪酒的晚上,我几乎每天都在家里练酒,酒质我倒不在乎,男人嘛,五块钱一瓶的洋河普优,喝起来管头晕就行。
对了,忘记说了,我们公司是粮食加工企业,国营的,汪总头上戴的是政府的官帽。我们公司加工的粮食销往全国各地,每逢有大业务要谈,汪总都会悉心安排酒场,亲自到场以示重视,当然,带上我是必不可少的。汪总说我起临门一脚的作用,每到关键时刻,我能冲锋,我知道我能我行,我一定会手到擒来、马到成功。成功的主要标志是对方被忽悠,乐呵呵、醉醺醺地签约画押,我们公司的面粉才真正有了新的销路。别看汪总肥得像一头猪,但歪歪的脑瓜子比猪灵活多了,我每灌醉一个大客户,他就会像供奉父亲一样,逢会必夸我有水平有能力有特质。其实,我知道,我只是一个酒囊。
我不过是一个酒囊,除了天生能喝酒外,别的一无是处。但是,这已经足以让我老婆崇拜和自豪了。每谈成一笔业务,我就会有一笔不菲的奖励——二十公斤装的面粉一袋。获奖的晚上,老婆会很勤快地为我烫上一壶,说,暖酒不伤胃,下次才有好胃去比拼。无限温柔的话语让我每次都有洞房花烛夜的感觉。
很快的,我的声名得到了远播。每次出门,就会有人喊我酒冠。其实,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一个入了汪总法眼的酒囊,而已。入得法眼,汪总才把我这个临门一脚带上。不然,我屁也不是。酒店是定点的,冥王星大酒店,名字听起来凉飕飕,档次和品位那是一流,全市最好的,五星级。汪总眯眯带笑,得意地对我说,喜欢你每次让客商服服帖帖“趴堂”——“趴堂”是我们那里的土话——醉倒在酒桌上。
其实,他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个秘密只有酒店服务员烟儿知道,也是我事先以五公斤的面粉为代价,和她约定好的圈套。当我和对方都喝到晕乎乎、舌头打卷时,就会向烟儿使眼色,让她手拎两瓶酒,左右开弓。其实,其中一瓶装的是矿泉水,一瓶早已换成乡村生产的烈度酒,类似二锅头那种。当然,矿泉水是专门为我准备的。我就会挺身而起,摸出两个硕大的酒杯,斗志昂扬地让烟儿满满斟上。我的面前斟的是矿泉水,客户面前是烈度白酒,然后,我和客户拼酒,激情PK。
斟酒的秘密,我告诉烟儿,别让汪总知道。不然,五公斤面粉打水漂,她还得让我占占便宜——啥便宜你懂的,只是我从未得手过,因为,她说她从不敢向外人透露斟酒秘密,更别说让汪总知道了。
第二天,汪总无一例外,都会笑眯眯告诉我,客户昨晚又趴在桌底下签约了。我可能喝得有点多,这次我又记不大清楚了,我谦虚地说。实际上,至于我什么时候把客商灌醉,每次,我都一点记不起来。但我不在乎星星点点的记忆,我在乎的是今天我又能领赏了,一袋足足二十公斤重的面粉。
你这小子真他妈胆大,昨晚趁着醉意,又揩了烟儿的油,摸了她的屁股。汪总面如沉水,头也没抬,甩给我一句话。
司机就在一旁咪咪地笑。可我每次和烟儿说记不清酒场PK获胜的时候,她也会笑话我,说我当时还欺负她来着。我相信,烟儿说的是真的,趁着酒胆,当着汪总和客人的面我恐怕真会那么干。
烟儿从我身上捞了不少便宜。每次汪总赏赐我的面粉,我都会允出五公斤给她。她都会乐得屁股颠颠,走起路来,胸前那两个尤物一颤一颤,我总想抓住机会,不失时机摸上一把。虽然我上面有汪总罩着呢,但我还是没敢摸。既然酒后摸了,自然得多多补偿她,我又多允两公斤面粉给烟儿。
后来,不知怎么出了事,汪总被请到了局子里,我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好在,我只是一个酒囊,其他的一概不知,我这样安慰自己。
莫非,我接受的面粉出了事,或者,因为我摸了烟儿的屁股,要不就是我总是整客商,每次都整得他们“趴塘”,客商把我告了。我云里雾里。
第二天,一个警察推开门,说你回去吧。我哪能就糊里糊涂回去,我说汪总呢,是不是一起回去。警察说,他就不用你担心了,恐怕他得吃上几年免费饭菜了。
我忙问,是不是你们警察搞错了?我的汪总可是名人的后裔。
哪个名人?那警察似乎还没摸到头脑。
当然是汪啥卫了,拿可是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你不会不知道吧?没学历史?我不知怎么就亢奋起来,连珠炮的问。
警察笑得很灿烂:你说的是那个汉奸卖国贼吗?王八蛋。
我说,你怎么能骂人呢。那警察蹙着眉,朝地上连啐了几口唾沫,一副很恶心的样子。
你不会不信我的汪总是名人之后吧?
得了吧!还……还……还你的汪总?你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一口一个你的汪总,别自作多情了。警察结巴着嘲笑我。
我有点生气了,在警察面前我敢这样冒犯,我都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因为汪总对我的厚爱吧,我得衷心辅佐和感谢他的栽培。我想。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同是姓汪,我的汪总是黄河水系,那个汪啥来着,哦,汪精卫可是东瀛水系。我坚持原则,提醒那警察道。
警察闻听大笑,没想到你还会研究水系。
我的汪总是学习水利的出生,我是受他影响。我脖子一梗。
告诉你吧,你的汪总也是东瀛水系,不过,说得贴切点,属于东“淫”水系——“淫荡”的“淫”。明白不?那警察眉毛舒了舒。
我茫然地望着警察,摇了摇头——刚才脖子梗得有点酸痛,我用手揉了揉。
不明白。
其实,你不过是一个酒囊。警察笑着对我说。
警察怎么知道我对自己的判断,难道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你也是受害者。警察继续对我说道。我迷惑了。他说如果你知道事情原委,你会倍受打击,彻底懵的。
我还在揣摩他意思的时候,他笑着问我,听说你喝酒还爱耍小聪明?
我疑惑地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警察说是烟儿交待的。原来,烟儿也被请进了局子。从警察嘴里,才知道烟儿是汪总的情人。汪总早上了烟儿的床,每次事毕穿好裤子后,都会奖励她一袋十公斤装的精致面粉一袋。烟儿说,每次拎着两瓶酒不假,但是,烈度酒给了酒冠——就是我,矿泉水给了客商,说是汪总特意安排的。
原来,烟儿早把秘密告诉了汪总,汪总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警察说,你醉得趴到桌底时,你们的汪总就和客商换个房间,继续谈判,商量怎么拿回扣,至于说签的协议,全是骗你和公司的。他一直在搞中饱私囊的勾当。
我怒气冲冲,问,那烟儿的屁股我摸了吗?我被自己吓一跳,居然问这糗事。
你做梦呢,那时他们合计好骗你的。警察笑咪了眼睛。
原来,我只是饵料,不过是自个钓自个的鱼饵;我是棋子,汪总棋盘上的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我真是一个混蛋,我狠狠地骂自己。我拍着脑门一想,怪不得我每次醒来都是在宾馆里,原来中了汪总的圈套啊。接着,警察告诉我,原先的酒冠就是因为看穿了汪总的秘密和嘴脸,才主动败给了我。我取而代之,成为汪总新一轮棋子。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前任酒冠举报的。他还对警方说,我可能也是受骗者。我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对不起他,改天得好好请他撮一顿,至于拼酒嘛,我自愿甘拜下风。我想。
幸好,我只是一个酒囊。我嘴里嘟哝着,眼前拼命晃动着汪总的眼球,一时白色部分占上风,一时黑色蛋蛋充斥着他面庞上的整个黑洞。
警察没听懂,撇了撇嘴说,莫名其妙。
我忽然为自己感到庆幸。火山爆发一般,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出来:
我只是一个酒囊啊!呜呜……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抑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整个局子里的人像军训般,齐刷刷扭转头,傻乎乎地看着我,好像盯着一个神经病在看。
更多文章敬请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