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风||过扬州八怪纪念馆

从瘦西湖南门出来,时间还早,流年兄建议个园就在附近,不如个园一游,一行附议。遂步行向东,至十字路口右拐,看到路左边有个扬州八怪纪念馆的指示牌,因我们的目的地是个园,并未怎么注意。在流年兄引领下,继续前行,连续两个左拐,临到个园,问询一店家,得知个园下午五点就闭园,从时间上看是根本来不及了。而我们却正站在扬州八怪纪念馆的牌子下,原来流年兄的右拐早了一个路口,我们在这儿左拐、左拐、又左拐,结果兜了个圈儿,现在按照这个指示牌西行,将这个口字完美的走完。
这条巷子并不怎么宽,也不通车辆,看起来是有些年头了,墙角青苔绿蔓,生机盎然,扬州八怪纪念馆就在这巷子的中间。古香古色的江南民房特色,明柱暗间,坐北朝南。
进门迎面立一屏,是介绍扬州八怪的简介,绕过屏风即进到院子,院子中间错落有致地叠放着扬州八怪的印章放大版,白底朱色篆字,倒也别具雅趣。
进入正殿,看介绍才知这是一座有着七百年历史的楠木大殿,原为西方禅寺旧址。如今殿内塑了扬州八怪的立像,或做挥毫状、或做沉思状、或做论辩状,高矮胖瘦,栩栩如生,济济一堂。所谓扬州八怪,扬州八怪”并非指八个固定的人,并非像“元四家”、“明四家”那样明确。“八怪”的叫法在道光之后才有,而且不同的书列出来的人也不同,而是由陈撰、华喦、高凤翰、边寿民、李鱓、汪士慎、黄慎、金农、高翔、郑燮、李方膺、杨法、闵贞、罗聘、李勉十五个人组成的群体,这是后人对于当时活动于扬州,艺术性格相类的画家的并不严格的约定。他们的所谓‘怪’,是相对于当时画坛主流而言的,其实就是个性的鲜明和张扬,就是大胆和出新。作画题材涉及山水、人物及花鸟,展现了雍乾时期扬州画派的天真异趣。
扬州在唐宋时经济曾经相当繁荣,靖康之耻,宋室南渡之后,扬州就没落了,姜夔在《扬州慢—淮左名都》就曾寄托了其“黍离之悲”,姜白石这么一悲,扬州也就此沉寂了六百年。到了清初康熙年间,社会逐渐安定,徽商们充分利用扬州和大运河的特殊优势,长期垄断官营盐业,获得巨额财富,形成一个盐商群体。盐商的文化消费,园林建筑之盛以及由此而兴盛的诗文雅集,古董、书画收藏之风也逐渐兴盛,他们的活动风尚,也成了扬州上层的流行文化。清四僧之一的石涛刚好也是从这时移居扬州,身为前明皇室后裔的石涛,画名逐渐如日中天,在扬州广收门徒,传播自己的画艺,并通过广泛的人脉拓展着市场,持续地影响着扬州、徽州的书画收藏活动。石涛绘画雄健沉郁,并自成一家,在盐商的引导之下成了扬州绘画时髦的风尚,而盐商的审美品味,成为当时的社会风气,并造成了清初扬州文人画坛上的一次转变。为扬州的城市文化形象注入了新的活力,也影响了后来扬州八怪这个群体的崛起。
扬州八怪是被后世誉为继“四僧”之后大胆创新的革新派画家,他们继承了石涛、徐渭、朱耷等人的张扬个性,开清中后期画坛一时之风气。这是一群底层失意文人和落魄官吏组成的文化素养、艺术水准极高的书画诗词群体,他们的生活和创作,需要通过交易或应酬的方式来获得赞助,书画作品由以前的相互酬赠、耻于谈钱变为以尺幅论钱、明码标价、也是中国书画从传统文人的书斋走向商品经济的一个观念转化时代。其中高翔是唯一受到石涛亲炙的画家,但因天分所限,他在扬州八怪这个群体中的书画成就并不是最高。高翔在石涛百年之后,终生为石涛扫墓,这种古人高风是受到历代士人称颂的。扬州八怪中艺术成就最高的是金农、郑板桥、华喦、罗聘。金农无疑是这个群体的核心人物和精神领袖。他在诗、书、画、印以及琴曲、鉴赏、收藏方面都称得上是大家。金农从小研习书文,文学造诣很高。浓厚的学养使他居于"扬州八怪"之首。金农的书法造诣在"扬州八怪"中成为最有成就的一位,创扁笔书体,兼有楷、隶体势,时称“漆书”。五十三岁后才工画。其画造型奇古,善用淡墨干笔作花卉小品,尤工画梅。不过由于我早年读过汪曾祺的小说,影像太深,所以怎么也对金农喜欢不起来。
“二百数十年来,人无论男女,年无论老幼,地无论南北,今更推而广之,国无论东西,而不知郑板桥先生之名者,未之有也。先生之书,结体精严,笔力凝重,而运用出之自然,点画不取矫饰,平视其并时名家,盖未见骨重神寒如先生者焉。当其休官卖画,以游戏笔墨博贾之黄金时,于是杂以篆隶,甚至谐称六分半书,正其嬉笑玩世之所为,世人或欲考其余三分半书落于何处,此甘为古人诲弄而不自知者,宁不深堪悯笑乎?”这是启功先生在《论书绝句百首》中对郑板桥的评价,也真正地道出了郑板桥在历史上的文人魅力。郑板桥一生只画兰、竹、石,自称“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败之石,千秋不变之人”。其诗书画,世称“三绝”,书法自创的“六分半书”,乱石铺街体,独此一家,郑板桥的影响的历史上少有的几个溢出文化圈而妇孺皆知的人物。
华喦,号新罗山人,善书、能诗,花鸟画最负盛名,他取陈白阳、周之冕、恽寿平诸家之长,绘画兼工带写。他的花鸟既有细节描写的精微性,又不失笔墨上的简逸生动。这种清新俊秀,率意疏容的花鸟画风格,在有清一代最是超妙绝伦,对后世产生了相当大的积极影响。华喦的人物画得意于陈洪绶、自成一种减笔画法。形象有所夸张而又不变形,线条简练柔劲,不失形似而更重精神,不仅个性鲜明,而且富有意境。
罗聘号两峰,又号衣云、花之寺僧、金牛山人、师莲老人等。是扬州八怪中年龄最小的,为金农入室弟子,布衣,好游历。人物、佛像、山水、花果、梅、兰、竹等,无所不工,笔调奇创,超逸不群,别具一格。在罗聘进入扬州书画圈子活动时,群中好些著名人物已经谢世,扬州画派也日趋衰落,罗聘在艺成之后,曾三上京华,但都扫兴而归。罗聘的绘画当时即有见罗聘如见金农的说法,常为金农代笔,后世有金农绘画全出罗聘之手的传言,虽不尽然,却非空穴来风。罗聘早年善画鬼趣图,在妻子去世后,改画佛像,亦甚精妙。
八怪中其他人则如:汪士慎的梅花;黄慎的人物;李鳝的花鸟;边寿民的芦雁;李方膺的风竹;高凤翰的诗书画印砚兼擅等,各臻其妙,具特出一面之能,不一而足。
我们绕过大殿西行,后面空无一人,院中有院,一处清幽寂静的四方庭院,这是金农当年的寄居之处,西方寺中冬心佛舍,当时金农有诗以记其事:
无佛又无僧,空堂一盏灯。杯贪京口酒,书杀剡中藤。
占梦今都应,谀人老未能。此处何所想?池上鹤窥冰。
院子不大,墙角植一丛芭蕉,半枯半荣,高过墙头。冬心曾于画上题跋:“香茆盖屋,蕉阴满庭,先生隐几而卧,不梦长安公卿,而梦绿萍池上之客,殆将赋《秋水》一篇乎?世间同梦,惟有蒙庄。”这丛芭蕉曾多少次出现在金农的画卷中?也曾在多少个江南雨夜勾起客居远方的画家乡思旅愁?
金农画室木门木墙木地板,木桌木椅环列室中,颜色幽深而沉郁。中堂悬挂着金农最有名的那幅《七十三岁自画像》,画中的金农,一袭布衣,扶杖侧行,硕大的头颅,浓密的须髯,矍烁的双目,脑后垂一细细的发辫。就这么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偏偏穿一双红鞋,似有“手扶青杖,踏破红尘”之意。中堂所配对联为:恶衣恶食诗更好,非佛非仙人亦奇。款为:集唐人诗句以奉 巢林先生有道一鉴,杭郡旧友金农书。巢林即同为八怪之一汪士慎的号,汪是个脱尘拔俗的人。当然,这联用在同样脱尘拔俗的金农身上也极为切贴。
金农鬻画扬州,晚年困顿,最终终老于西方寺佛舍,再也没有回到杭州。扬州八怪中,晚年也大多孤寂贫困终老,回读历史,以诗文书画行世者,有几人能得亨通?待梅女史建议四人在室中屏除杂念,静坐默想,思接古人,大家默想之际,室内凉风忽至,四下顿时晦暗起来,恍若昏暮时候,似有古人朗啸之声回旋于耳旁。
出金农佛舍,院中一银杏树,看介绍,树龄约七百年,那么,当扬州八怪在此活动时,这就是一棵数百年的老树了。流年兄、破虏兄与我三人手拉手而竟不能合围,破虏兄有诗以记其事:
馆居深巷意萧闲,节拔清筠安屈弯。
肯把畸身赌金石,遂教烟纸拓江山。
世人纷斗楸秤上,三子合围槐梦间。
险怪温平皆活法,鲰生虚论苦增删。
诗写的很好,不过,破虏错将院中老银杏树和院外千年老槐树了弄混淆了。
院子西廊房里不知是什么社团组织书画展览,挂了不少的作品,从品相看,和扬州八怪简直是云泥之别,扬州画派是彻底的没落了。将出院子才看到门口屏风背面刻的是郑板桥书法“歌吹古扬州”,五个大字纵横跌宕,或楷或行,忽篆忽隶,或一字中,诸体笔意兼备,舒展任意,厚朴潇洒,虽不拘一格,然狂奇中得意得趣。每每如花落满地,缤纷夺目,而余韵不尽。
“歌吹古扬州”应该是从杜牧的“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脱胎而出的,隋唐到宋是扬州的鼎盛时期,李白的“烟花三月下扬州”、张祜“月明桥上看神仙”、还有杜牧的“十年一绝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这扬州已经是古人诗词里的古扬州了,现在的扬州只是一个叫做扬州的城市而已。

作者简介:谷风,原名张国锋, 白水县楹联协会会长。一个喜欢文史的农民,诗词书画,止于自娱而不娱于众;随笔漫写,止于自思而不从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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