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孟云：玫瑰情丝 / 四六文摘

春上，儿媳带我们去游玫瑰园。一进芳园，只见到处开满了浅红、深紫、嫩黄、豆绿的香朵。千娇百媚，相依相偎，美极了。置身在花的海洋里，不禁诗从心来：

南坡更比北坡馨，

花吐芬芳人动情，

赠我一枝香朵朵，

纵然带刺亦聘婷。

玫瑰是爱情的象征，而心中的玫瑰是纯洁的、芬芳的，永远不会凋谢。

人老了容易怀旧，记得年轻时，有人曾经送我一支玫瑰花，被我无奈地婉拒了。回味此情此景，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总有点酸涩，

他是一位军人，由我的远房亲戚带到我家。那年我二十出头，在商店做营业员。

家里突然冒出一个年轻军官，我妈妈一点准备都没有，不知所措，向邻居家借了几个鸡蛋来招待客人，并立即派我弟到商店叫我回家。进门一看，我心中明白了几分。四目相对，只见他微黑的脸上带着几分英气和笑容。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很害羞，幸亏做了几年的营业员，会讲几句客套话，但话不多，他问一句我答一句，前言不搭后语，手亦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适。我自觉相貌平平，衣着朴素，不晓得他怎么会对我一见钟情，临别约我明天在通往洪岙村的子孙桥见面，时间是早上八点半。

吃过点心，客人告辞了，对我妈说，妈妈再见。我想，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第一次见面就叫我妈为妈妈，合适吗？

第二天，我不想去赴约，店里又很忙，快十点时我妈从菜场买菜路过商店，见我未去，生气了，说;“即使你不喜欢，出于礼貌总要去见一见。”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只好答应去见一下。想不到竟然在柴桥医院门口碰到他，心里好生惊讶：不是说好在子孙桥吗？原来天刚下过雪，路结冰不好走，他怕我摔倒，就自己慢慢地走过来了，好让我少走点路，少受些风寒，而他在寒风中整整等了两个小时，见面后竟没有半句怨言，反而安慰我。看来他不但具有坚毅的外表，而且有一颗温暖人的心，这是一个为别人着想的人，是一个诚信守约的人，这样的人值得信赖，值得托付终身。我对他有了好感，话便多了。我们一起谈工作、学习和兴趣爱好，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明天他探亲假满要归队了，临别互留地址，互道珍重，他还送给我一支钢笔，勉励我好好学习，多给他写信。

蓝天碧海，鸿雁传书，到春暖花开时节，他说我们俩播下的爱情种子已经发芽成长，期待着秋后开花结果，还在信的右上角画了一朵玫瑰花，红色的花瓣，金黄色的花蕊，还有两片翠叶。想不到军人还有如此浪漫的情调。我回了一首王维的红豆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他收到信以后很高兴，回信说“家书抵万金”。收到他的来信，我心中充满了喜悦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那是1968年，最讲阶级斗争的年代，我的一个同事因为有海外关系，她在部队的男友通不过政审，婚事便吹了。我很为她惋惜，每到夜深人静之间，便想到了我父亲的事情，为此我久久不能入睡。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大陆已飘红旗，舟山尚未解放，我爸跟人去那边做了一趟生意，被怀疑成是国民党特务。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阵发冷，试问一个父亲有政治历史问题的人能嫁给解放军干部吗？政审通得过吗？组织上能批准吗？我开始时没想过问题的严重性，但同事残酷的现实使我的头脑变清醒了：必须挥泪斩情丝，不然就会害了他一生。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万般无奈之下我写了封断交信，信中并没有说明原因，所有的痛苦让我一个人承担吧。虽然他一再挽回，言辞恳切，说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会痴情地等待，但我铁了心，爱一个人就要为他的前途着想，不然我会一辈子不安。我开导他，一切都是为他好，以后你就会明白，你是革命军人，不要纠缠儿女情长。值得欣慰的是，几年后我从别人处听到他爱情事业双丰收，我觉得当年的决定没有错。

又过了6个春秋，我现在的爱人也送我一朵红玫瑰，他是一位教书先生，“臭老九”，我吸取上次的教训，告诉他我爸爸的事，他不在乎，直言文革中关牛棚批斗的人何止万千，于是我们成立了小家庭，住在12平方米的小屋，还其乐融融，争相背诵刘禹锡的陋室铭：“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