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彬||礼佛妙觉寺
记得很久以前听说过,白水县城区西南角学校操场上搞基建,挖出一座青石塔,石塔里面套了一个镀金银塔,再里面有只金盒,装着佛骨舍利子。不过当时说的人就没说清楚,所以听的人更没听明白。但是这件事和流传已久的白水八景之“西寺无僧钟自鸣”及“有影无塔在街前”的传说互相琢磨验证,彼此忽然都变得饱满和丰富起来。
妙觉寺原址在县城西门外。“西寺”即是妙觉寺的别称。在我印象里,传说中的很多寺庙都位于所在城市的西面。当然,白水“西寺”的故事也只是传说,包括原因在内:清朝初年,清兵为了追捕李闯余部,放火烧了城西妙觉寺,追逃和烧寺有什么必然关系,我们不得而知,但在中国历史里每每当局和在野的武装发生冲突,烧寺已经是司空见惯。于是妙觉寺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可奇怪的是,每到清晨那寺庙曾经的所在地能听到阵阵钟声,每到日光西斜,烧出的白地前就会出现一座宝塔的影子,而这无法解说的谜团持续出现了近四百年,直到妙觉寺的地宫重现人间。
现今的妙觉寺位于白水县雷牙镇雷牙村东。听说完全承袭了早先妙觉寺的衣钵。关于早先的妙觉寺,据佛典记载,佛陀入寂百多年后,适值古印度孔雀王朝君主阿育王为弘扬佛法,就将佛祖真身舍利分送世界各地,当时扶风法门寺获佛祖指舍利,白水妙觉寺获佛祖真身五彩发舍利、肉舍利、血舍利、脑舍利。法门寺曾处于并且现在仍处于中国佛教寺庙的中心地位,这也足见妙觉寺当年之荣状。“法门”即众法之门,而“妙觉”二字,却似乎说的是禅宗的内容和过程。《释迦牟尼佛》里有一段这样的文字:世尊于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
拈花微笑——最有名的印度佛教传说之一:大梵天王既是万物生命的创造者,也是魔鬼、灾难式的毁灭者。他高兴的时候,世间安稳,万物兴盛;他愤怒的时候,世间不安,灾难丛生,众生苦恼,连草木也不能幸免。有一次,大梵天王亲上灵鹫山请佛祖释迦牟尼说法。他率众人把一朵金婆罗花献给佛祖,隆重行礼之后大家不发一言退坐一旁,要听佛祖的高见。
佛祖拈起这朵金婆罗花,意态安详,却一句话也不说。大家都不明白他的意思,面面相觑,唯有摩诃迦叶破颜微笑。佛祖当即说道:“我有普照宇宙、包含万有的精深佛法,能勘破生死、超脱轮回,摆脱一切虚假表相修成正果,其中妙处难以言说。我以观察智,以心传心,于教外别传一宗,就传给摩诃迦叶。”然后以平素所用的金缕袈裟和紫金钵盂授之。
对于地球上数计四亿的佛教徒来说,这当然是一段神圣到无以复加的历史。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妄加评论,佛祖所传的应该是一种至为详和、宁静、安闲、美妙的心境。这种纯净无染、淡然豁达、无欲无贪、无拘无束、坦然自得、超脱一切、不可动摇、与世长存的心境,本身就达到了涅槃重生的境界,只能从无字中领会。而迦叶的微微一笑,正是因为他明白了佛祖的意思。此种领悟,岂非“妙觉”?而妙觉寺的名字,十有八九是从这故事而来。
摩诃迦叶在《西游记》中临时客串一个身居要地却又追名逐利的市井小人,为了“莫叫后辈儿孙无钱使用”而与另一位尊者阿傩一起索要唐王御赐的紫金钵盂作为“人事”。“紫金钵盂”在这里又成了御赐道具。唐三藏为求真经,不得已舍了钵盂。这段文字尖酸刻薄,又令人忍俊不禁,但却不过是吴承恩老先生移花接木,借着迦叶法师的名字,与当时社会尤其是官场上的一些丑恶现象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据佛教经典中记载,在汉传佛教中,迦叶为佛弟子中修无执著行之第一人,被称为“头陀第一”。佛教庙宇里,他与阿傩往往会被雕塑在释迦牟尼佛身边,随侍释迦牟尼佛,并与佛一同接受供养。在《法华经》中,迦叶甚至被佛祖授记将来无量世后成佛,佛号是光明如来。只因那段至今传诵不绝的公案“拈花微笑”,中国禅宗把摩诃迦叶尊为“西天第一代祖师”。
如此看来,白水的妙觉寺也当是一座禅宗寺院。沿着砖石路渐行渐深,逐渐走近了更在山门之后的寺门。一副蓝底金字的“妙觉寺”匾额下红墙黄瓦,中开拱门,两旁有一副楹联:“弥陀弘誓九界全收 药师法门三根普被”。
既然说起中国佛教禅宗,就不得不提到中土禅宗的由来——祖师菩提达摩。菩提达摩为禅宗第二十八祖,到中国传播佛教禅宗,称为东土初祖。达摩传至五祖弘忍。已是唐高宗咸亨三年(公元672年)。就在这一年,佛教史上大名鼎鼎的慧能和尚来到弘忍主持的东山寺。
忽忽数年过去,弘忍圆寂前召集弟子,要他们各作一偈以确定传付衣钵之人。众弟子中最有希望的神秀和尚在壁上书偈云: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慧能也作一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一语道破天机。慧能面对结果,已四大皆空;神秀注重过程,要勤修苦练。在师傅弘忍看来,四大皆空的已经心无挂碍,勤修苦练的仍需勇猛精进,于是神秀失去了继承衣钵的资格。这亦是佛教史上一段著名公案,几乎所有佛教徒和非佛教徒都倾向于这种判断的正确,但实际上这却不太不公平,原因如下:六祖慧能的“顿悟”虽然能一蹴而就,可是并非人人都能有他那样的慧根。正如楹联所说的“弥陀弘誓九界全收”,佛法是普度众生的,相较之下,倒是神秀的“渐修”更可操作一些,门庭也显得更加广阔一些。因为在宗法观念浓厚,血缘关系紧密的中国,印度佛教“住心观净,长坐不卧”,摒弃一切世俗生活的坐禅是行不通的,所以被后世分别称为“南派”和“北派”的“顿悟派”和“渐修派”,都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印度教义的本来面目,使佛教成为适合中国的宗教。其区别不过是“北派”是在一定程度之内的变化,而“南派”则超越了这种程度。此后,繁琐的佛教修行仪式就经改造而简便易行。
这段故事流传很广,然而历史上还有很多更不公平的事,即便在佛教这样与世无争的宗派内部也是这样,还好历史终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上世纪末,随着对敦煌石窟文献研究的深入,一个法名神会的和尚在佛教禅宗史中浮出水面,在此之前他竟然被埋没了一千多年。
根据敦煌写本《坛经》记述,当慧能老和尚在岭南孤身传播“顿悟”教义之时,神秀却被当时的皇帝武则天迎请到长安讲法,号称“两京法主,三帝国师”,备受朝野推崇。两个故事里两人的遭际又一次判若云泥。神秀有弟子义福和普寂两人,也被尊为国师,而这样的荣宠持续了二三十年之久,才为神会所动摇。和口耳相传的故事相比,文字式的记载无疑更具有可信性,那么关于“弘忍传法于慧能”也许真的只能是神会和尚的杜撰了:在某次佛教盛会上,神会和尚突然发难,宣言慧能才是法统真传,并有袈裟为证。神会此时已经六七十岁,一个须眉皓然的老僧,于庄严道场之上突作狮子怒吼,在佛法被高度尊崇的唐代是很能令人震惊的,于是神秀一门的正统地位为之撼动。
从这次盛会开始,神会大声疾呼二十年,直到八十余岁还在继续攻击神秀、普寂一脉的“北派”是禅宗的“伪法统”,而曾经无人问津的慧能才是“菩提达摩”的正统。这时候义福和普寂也已圆寂,关于神会的言论无人可与之对证。不管怎样,学术研究的分歧以政治迫害画上句号是永远不会被信服的。普寂的传人这时却头脑发昏,居然利用官方势力以“聚众滋事”的罪名将神会赶出东都洛阳。
神会被贬逐的第三年上发生了“安史之乱”,皇帝被迫西巡,后来直到来郭子仪收复两京,已经年近百岁的神会居然又来到洛阳,挺身而出为国家筹募军饷并凭借声名建立大功。继位的新皇帝十分看重神会,再后来,更过了三十余年,朝廷下令尊神会为佛教禅宗七祖,神会及其弟子跋山涉水,风雨兼程,付出了六七十年的努力,使慧能所创的南派逐渐代替北派,终于成为被中国人普遍认可的禅宗正统。
这该是如何艰苦卓绝的奋斗历程,仅只是时间上的投入,就能让今天的大多数人望而却步。所以神会成功了。南派再一次简化了修行的过程,指出“明心见性”的康庄大道,要人藉着禅定,往内去见证本有的灵性光辉,让被业力障蔽的灵性能够解脱,而可以当下成佛。甚至说,如果执着经典,却埋没了自己的本心,是不会有什么用处的。所以南派大师反对念经,反对靠文字记载的佛籍。在教育尚未普及的古代社会,这无疑大大降低了信佛的门槛,佛教能在中国流行,禅宗“南派”居功至伟。
沿着花树间的小路不知不觉已经绕过寺门后的照壁,照壁背后的白垩上写着八个黑字:“诸恶莫作 众善奉行”。这是佛陀对世人的教诲,并且后面应该还有两句:“自净其意 是诸佛教”。而“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以及“自净其意,是诸佛教”这看似矛盾的两句话正是禅宗精义之所在。
佛教对社会的积极意义至少有这样一点:劝人止恶行善。这即所谓的“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因为平常的行为都会带有一些社会或者意识形态准则范畴和特点或色彩,所以这种可操作性很强的修行只是一个开端,也就是神秀偈语中的“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直到“自净其意”,忘掉“善”“恶”的区别之后,才“是诸佛教”,从而得证正果,这却等于慧能所说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了。前者正是北派关于凡夫修行的指南,后者则为南派明示菩萨触证之见地。而妙觉寺,只传“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八字,多半是北派一脉。
再往深处走去一段泥径,透过拱门就可看到大殿的飞檐雕栋了。殿前门庭中化纸铜缸升起袅袅青烟,几个游客合十顶礼,嘴里念念有词,正在膜拜妙觉寺供奉的药师佛。大雄宝殿前是有很大一块空地,穿过飞檐下的朱梁金栋,空地四周合围着另外三座佛殿,把头顶的蓝天隔成方方正正的一块,向上无限地延伸出去,仿佛是和宇宙相接的通道一样没有尽头。
走进大雄宝殿,殿内烟雾缭绕,影影憧憧的宝幡下有金身佛像一尊。佛座前后,除了地宫中出土的北魏至隋造像碑六、残经幢一、石塔一、铜镜九、鎏金珠饰、塔门铁泡钉及一座高一点五八米八棱石塔之外,就是端然安放于玻璃罩内的那座埋在地宫却在传说中把影子投在地面上的宝塔。这座覆盖丝绸,内有舍利盒的镀金银塔上半部为金质塔顶和第一层出沿,塔顶的下半为外张的莲瓣,上半为宝顶。而第一层出沿的下半也是一圈外张之莲瓣。塔身为八棱柱状,中空,下部为金质莲瓣,上部为银质。塔身三面有刻文,每面竖刻两行。最下端是底部外撇、上部内收的塔座,工艺之精巧可说是匪夷所思。
关于这座舍利塔,却有一段不是那么久远的故事:上世纪九零年代,白水中学建设教师宿舍楼,取土的地方坚硬无比,铲车推过,光亮如水泥地板,上面逐渐产生的一个小洞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当晚大雨引发此洞塌陷,于是妙觉寺文物重见天日。那座金银小塔套在八棱石塔之内,打开金银塔,一五曲圆形银盒跃入眼帘,而盒中所盛之物,乃为颗粒皆小,数量众多,重达16.98克之红、黄、青、黑、白诸色舍利子,即就是佛典记载中印度阿育王送来的佛祖五彩舍利了。
关于佛舍利,从古到今有很多事迹流传。比如《高僧传》卷一有述,三国时代,吴主孙权原不信佛教,尝召康僧会问佛教灵验之事,僧会乃请期三七日,感得舍利,五色光炎照耀,孙权令力士以砧击之,砧俱陷而舍利无损,孙权乃大为叹服。此事在《三宝感通录》、《广弘明集》等书皆有记载。力士击之不碎,也不算怎样神奇。神奇的是舍利能感而得之,就太不可思议了。然而关于佛骨舍利的故事,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另外一个。
唐朝末年,长安城外法门寺所供奉的佛指舍利,颇得朝野之尊信。把它从原本珍藏在塔基下地宫中迎入长安城皇宫瞻仰的活动成为一种皇家时尚,而其中最盛大一次发生在唐懿宗咸通十四年,即公元883年。此次迎请佛骨全国上下事先就用掉两年准备时间,从京城长安到法门寺两百多里间,车马昼夜不绝,沿途都有饮食供应,叫做“无碍檀施”;迎请佛骨的仪仗车马由甲胄鲜明,刀杖齐全的皇家御林军导引,文武大臣护卫,名流和尚拥奉,旌旗蔽日,鼓乐鼎沸,沿途站满虔诚膜拜的善男信女。长安城内各街用绸缎结扎各种彩楼。皇帝也亲御城楼迎拜顶礼,百官士众则沿街礼拜迎候。佛骨先迎请到皇宫内供奉三天,再迎送到京城寺院轮流供养。文武百官和豪族巨富都争施金帛,四方百姓扶老携幼前来瞻仰,甚至有人断臂燃指以示虔诚。
在此之前的819年,韩愈曾上《谏迎佛骨表》,列举历朝佞佛的皇帝“运祚不长”,“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等等,极论政府不应信仰佛教,朝廷不可将佛之“枯骨”奉入宫禁云云。唐宪宗闻之大怒,立贬韩愈为潮州刺史。潮州在今天广东一带,当时是烟瘴毒虫九死一生之地。韩愈行至今天叫做长安县的地方,放眼直插云霄的莽莽秦岭,心有所感,写下一首《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洲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此诗有凛然正气灌注其中,“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一联更是既写实景,又不无象征意义,景阔情悲,蕴涵深广,遂成千古名句。
韩愈号称文起八代之衰,笔力自非等闲。然而传说这联名句却是出自八仙之一的韩湘子之手。韩湘子乃是韩愈族侄,一天韩愈家中喜庆,大摆筵席,韩湘子亦不期而至。韩愈问他:“你长久游历在外,不知你的学问是否有长进,请作一首诗,来表达你的志向”。这是长辈考校小辈的意思了。不料韩湘子想也不想开口便吟:“青山云水隔,此地是吾家;手扳云霞液,宾晨唱落霞。琴弹碧玉洞,炉炼白朱砂;宝鼎存金虎,芝田养白鸦,一瓢藏造化,三尺新妖邪;解造逡巡酒,能开顷刻花。有人能学我,同共看仙葩。”韩愈本就对这个侄子整日里求仙问道不求上进心怀不满,听完他所吟之诗更是怒气勃发,忍不住就问:“难道你真学到了仙家手段吗?”韩湘子随即搬一空樽,以金盆覆其上。一会儿就美酒流泻。又聚土成堆,很快盛开碧花一朵,状若牡丹,花瓣上有金字二行: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韩愈不明白这是何意,韩湘子说:“天机不可泄漏,日后自会应验。”
这属于“后知八百年”的超能力了。韩湘子是道教的神仙,道教故事所表现出的道教神奇,比之舍利子表现出的佛教神奇更加令人震惊。
可是韩愈一点也没有震惊,这从他写的诗中就可看出。“朝奏夕贬”云云,不过是极言官场风云变幻莫可名状而已。诗人说得清楚:“肯将衰朽惜残年!”生死尚未放在心上,何况一时之荣辱。现实是,韩愈敢于据理力争,铁骨铮铮,早已经竖起一面旗帜;而当时的唐政权本就已经危机重重,受皇权庇护的佛教徒不事生产又奢靡浪费,社会也随着僧尼的逐年增多而渐渐不堪重负,势如累卵。于是二十六年后的唐武宗会昌五年,“秋七月,诏天下佛寺僧尼并勒归俗。”这是佛教“三武之难”的最后一次大劫难,又称“会昌之难”。不能不说,韩愈谏迎佛骨为这次“灭佛运动”打下了坚实的舆论基础。虽然在更后来的懿宗年间,佛教再次因为皇帝个人的喜好而出现那种更疯狂的场面,但此后不久唐政权就灭亡了。唐朝的灭亡和朝野上下对佛教的狂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然而劝人止恶行善的佛教又是怎样造成了这样的破坏?
古天竺高僧伽斯那撰《百喻经》,以故事阐述佛家义理,其中有这样一则叫做《夫妇赌饼》:昔有夫妇,有三番饼,夫妇共分,各食一饼,余一番在。共作要言:“若有语者,要不与饼。”即作要已,为一饼故,各不敢言。须臾有贼,入家偷盗,取其财物,一切所有,尽毕贼手。夫妇二人以先要故,眼看不语。贼见不语,即其夫前侵略其妇,其夫眼见,亦复不语。妇便唤:“贼!”语其夫言:“云何痴人,为一饼故,见贼不唤?”其夫拍手笑言:“咄!婢,我定得饼,不复与尔。”世人闻之,无不嗤笑。
故事中的“贼”指“眼耳鼻舌身意”这“佛家六贼”;相约不语比喻不肯参叩善知识,财物比喻人们自性的本觉正智之宝。饼比喻小利,世人为着色、声、香、味、触世间五欲,往往丧失了善法和佛法的广大利益,其愚痴顽蠢,正如这对夫妇一样可怜可笑。
可当我们嘲笑别人时,更可笑的却往往正是我们自己。韩愈因为“反佛”被贬谪。似乎信佛的人得到了胜利,和妙觉寺大殿前铜缸里升起青烟一样,信仰被表面化和形式化之后,佛家真义反倒无人理睬。不难想象,在唐朝那次最大的迎请佛骨的活动准备和进行的过程中,有多少百姓在残酷徭役的压榨下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封建社会的统治者为了求福免灾,不惜祸国殃民,名为信佛实为佞佛,早已是违背了佛的本意。
《谏迎佛骨表》中如此说道:“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令入宫禁?……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
这段话斩钉截铁,义无反顾,决意为生民解除疾苦的胸怀表露无遗。这不但不是“反佛”,反而颇有些佛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意思了。这正是大慈大悲,以天下苍生为念,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境界,韩愈悟到的才无疑是佛家真义,即使是以“反佛”的形式出现。相较之下,烧香磕头就要换得平安富贵不过是交钱办事这种思维的延伸,把寺庙当成了市场,表面对佛的尊敬却是对佛的玷污。
数十年之后,韩愈的反佛思想在社会上产生了极大影响,以后历代以儒家正统自居的学术大师们,都将“反佛”当成了一项个人必修的事业,平心而论这却不免有些矫枉过正了。佛教也是一种宗教信仰,是人类对世界乃至宇宙的一种解释。《法华经》早就有这样的文字:“若见如来常在不灭,便起憍恣,而怀厌怠。不能生难遭之想,恭敬之心,是故如来以方便说,比丘当知,诸佛出世,难可值遇。”可见佛本是不垢不净不生不灭,之所以生而灭度不久住于世,乃是为了避免众生因为所显示出的神奇而产生依赖甚至厌烦懈怠的心理状况。舍利不过是一种方便示现。佛留下的舍利,只是修行者已得成果的见证,只是令众生睹舍利而思见佛,供敬难遇之想,从而坚定修行理念,乃至“一心欲见佛,不自惜身命”。至于其中的“时我及众僧,俱出灵鹫山,我时语众生,常在此不灭,以方便力故,现有灭不灭”。并劝“汝等有智者,勿于此生疑,当断令永尽,佛语实不虚。”则是说佛祖涅盘前曾亲口告诉弟子,不要理会佛留下的舍利,而要注重“法身舍利”即佛的言传身教,佛的内涵精髓。把舍利子当成佛,本身就违背了佛。所谓不立文字,正是怕流于形式的文字不免会曲解佛家真义。
来之前就听说过,白水妙觉寺,奉行“不为自身求安乐,愿为众生除病魔”的佛医宗旨,曾经数次开办义诊堂,免费为患者调理病症,造福十方百姓。如今在妙觉寺佛前,凝目注视香案后的金身佛像,佛像乌发肉髻,右手膝前执尊胜诃子果枝,左手脐前捧佛钵,双足跏趺于莲花宝座中央,低眉垂目,庄严慈祥。忽然心有所感:三藏十二部佛经浩浩汤汤数千万文,说到底只不过“慈悲”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