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丨苏启平:回不去的故乡(组章)
回不去的故乡(组章)
老屋
时光用青苔做脚,从山涧走上台阶。
那刻我不知道谁是房子的主人。父母、我,还是门前朝夕相处的树影。
瓦片整齐地排列在屋顶,如同我胸膛的肋骨,连着我的心脏。
我的心扉被煅烧得同瓦片一样青黄。
红绸的花伞,鲜艳得如同我汹涌澎湃的血液。
故乡的雨滴是散落一地的纸鸢。沿着我的经脉,游历了整个中华。
我退着走回老屋,犹如从中年一直回到童年。扒开每一片残败的瓦片,寻找每一个儿时的脚印。
一个孩子用天真的微笑拉住我的衣角。回不去的童年里,自己只是一个影子。
老屋的墙脚恰似一个粮仓,里面是我一辈子吃不尽的谷子。
从一个房子跨进另一个房子,用一段记忆覆盖另一段记忆。
昔日锋利的犁铧,怎样才能卷起我泥土下蠢蠢欲动的憧憬。阁楼上那轮破旧的水车还在,怎样才能卷起我恰似溪水的乡愁。
披一身蓑衣,戴一顶斗笠,从堂屋祖辈的神龛前出发。却永远没有踏出老屋的门槛。
老屋空荡荡的厅堂,是我的心房。
晒谷坪
每一个晒谷坪都有一段辉煌的历史。抑或孩子的摇篮,藏着些许的温馨,欢乐。
隆起的谷堆,使我想来了母亲的乳房。
谷粒的形状就是奶滴的形状,一粒一粒滋养了我的身心。
沿着晒谷坪的每一道裂缝,摸爬,行走。
儿时的某一个夜晚,心悄悄地上了蜿蜒的山路。远方,成了充满希冀的梦。
晒谷坪边的小花,一定是儿时遗落的笑声。哪朵至今还在感受着我蹦蹦跳跳的欢乐。
屋前的桃树早已有了它的轮回,不变的是孤独的梧桐,年年换上了别样的新装。
从破败的石块中翻捡出一串串的笑容。用记忆焊接,成了尘世里最美丽的项链,挂在故乡的脖子。
猪圈,牛栏,还有你。就像门前树上的落叶,摇摇晃晃。
我轻轻地走过你,像一阵风。没有惊扰一个人,包括长眠对面山岭的爷爷和奶奶。
此刻,泪水是风中夹杂的沙粒,停留在你斑驳的坪里。
水井
请给我一支香烟,燃烧出故乡炊烟的颜色。
然后顺着城市里纵横交错的水管,去寻找童年的水井,慰藉我出走的灵魂。
水桶还在,光滑的青石板被搬进了城市的哪个公园。
密密麻麻的脚印里,哪个是我儿时细小的脚掌,还有艰涩的心情。
故乡的水井是老人失落的眼。没有了昔日的光亮,却依旧流着眼泪。
那刻,我怀疑故乡躲回了泥土。因为害羞,愤怒,还是其他。
选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在水井打捞童年的梦。
童年的梦成了揉碎的浮藻,点点滴滴都只是我破碎的记忆。
捞上来的是往事瘦骨嶙峋的尸首,毛骨悚然。
从此,我懒惰地躺在城市。任凭自来水将我斑斓的记忆漂白,做了繁华的俘虏。
春天有雨,经过我的窗台。有一种喜悦像故乡久违的飞鸟。
甘冽的井水,如今做了天空的雨滴。大海才是她的理想,你我只是她的梦。
老人
岁月再长,我只有一生。
我以次与回来计算故乡的距离。用活着和死亡记挂我的乡亲。
故乡在江南,时间干燥了风里的水分。于是故乡的风吹干了乡亲脸上的红润与水灵。
苍老的故乡有了层次,老人们漂浮在我记忆的上方。
身边走过一位老妪,我从她脱落的牙齿缝里看到了青春。
曾经,我跟在她的后面去看我的外婆。现在她走向了夕阳,我却还在享受月亮。
那刻,泪水成了顽皮的孩子,跳出了我的眼帘。我生怕出声就会哽咽,惊吓了老屋檐角苍老的麻雀。
我不忍面对濒临死亡的老人。就如同我面对乡村古朴的农具,惆怅惋惜。
两个世界,同一个结局,法则无所不在。
回家,出走;再回家,再出走。故乡在我的来来回回之中渐渐陌生。
有一天,我终究会做故乡的客人,只因村里的老人依次死去。
菜地
坐在家乡曾经丰盈的土地,任凭心扉顷刻间杂草密布。
这个春天,寒流感冒了我的神经。烦躁不安的情绪,宛如深夜缓缓东去的河流,永不停歇。
想找出妈妈昔日那块粉红的衬衫,就像想找回一块土地年轻的富丽。
是否每一块土地都有一个自己的王朝,犹如人类汉唐的强盛。
我想写一部伟大的史书,记载这块土地的斑驳与灿烂。
是谁尖锐的哞叫扰乱了故乡的寂静。
在数字与网络交杂的时代,溪和牛做了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我看到耕牛眼中的泪水有着泥土的颜色。
心与鸟一起飞落在田地旁边的树丫,一声惊响,鸟飞走了,心还在。人类不是无所不能。
夜幕中,将手高高地举起,抓一把乡愁的种子,用力撒落在地里。
苏启平,男,1977年12月出生,汉族,湖南浏阳人,高级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教师作家分会副主席,湖南省诗歌学会散文诗分会副会长。有作品在《星星》《散文诗》《诗潮》等多种报刊发表。参加第19届全国散文诗笔会,获第2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第12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等。有作品入选《中国散文诗百年经典》等选集,著有散文诗集《回不去的故乡》等4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