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 长调三种(年终总结七)
长调三种
二零一七年三月十八日随手记1
叹息在屏幕上翻动。时间再次证明
它的残酷——我们喜欢的人死去。
“一行白鹭上青天”。这不幸的上午,
我不想说话。真的不想。我在想
世界之光终于熄灭。也在想安娜,
你的女生,椰树下坐着,手里握着
来自敌对国家的来信。不过海洋
仍然波光荡漾。加勒比,印度人后裔
还在甘蔗田劳作。至于遥远的非洲,
蛆虫上校、斑马、驼鸟、豺狈和狮子,
不再构成对称图画。代之的是另一种
血腥,种族间的杀戮、干旱、饥饿,
还在上演令人伤心的连续剧。我成为
围观群众之一;暗自猜测这样的高潮,
还有几幕才会结束?同时我还在想,
光荣究竟属于谁?热带阳光下的岛屿,
还是殖民者带来的语言。或者属于
自我放逐。我觉得真不好说。就像
我的一位同行认为那样:语言的伦理
贯穿生命始终。我也这样认为。它让我
看到破旧的巴士在乡村土路上的摇晃,
散发出人性之光。或者异国的街道,
迎面走来的巧克力色皮肤的少女,
以及一个跛腿的鞋匠,一个口吃的
清扫街道的女人,唤起的内心温暖。
以至黄昏降临时,望着天空阴云
密布压在低矮棕榈屋顶上,唤起的
生命的蓬勃;“肮脏的街道转角,
榕树下的高台,印度人的祭祀大戏
正在上演,众神,蒙面而来“。我
经历过这样的时辰:坐在昏暗的室内,
觉得被语言牵引,在阿姆斯特丹、
伦敦、巴塞罗那,巴黎和佛罗伦萨……
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领略了活的壮丽。
古老文明,总是不期然的,让人在
老旧的街道上迎面相碰。就是森然的
墓地,也被鲜花和华美的雕饰装点着。
同时,一个声音好像从空濛中传来,
“可惜还远远不够”。尤其浓雾从山下
弥漫上来,从我的窗口看到山坡上
亮着氚光灯的建筑塔吊,犹如丑陋的
封神榜中的妖怪寂静地呐喊。我知道
赞美的修辞必须偏离正确的句法——
他就像奥德修斯在冥府踏上回乡之路。
“一棵古老的棕榈从大海深处缓缓
升起,在成为不朽传奇的……路上”。
论传统
十一点半钟,我读到《诗经》第八页,
开始走神,眼前晃动他坐在杏坛的模样。
一群人围坐在他的脚下。子路、子贡,
还有孟子。不对。应该是颜回。他仍想着
天子的宫殿。这让我有些难受。我伸手
从桌上端起杯子把剩下的凉咖啡一饮而尽。
这时,我的思想跳到南方,在澧水河畔,
看到屈原正披头散发,嘴里念念有辞。
离他不远处两只水牛低头吃草。一群黑鸟
绕着它们盘旋。好一幅怪异的画卷。让我
不得不深思,有什么寓意。我没有找到
寓意。不免有些沮丧。这个夜晚怎么啦?
语言的卦象显示出的是坤,还是坎或离?
我问自己。答案,却没有。反而急骤的,
一幅图画在头脑翻卷。巫山、云雨、宋玉。
班固、张平子从繁华东京走到富丽西京。
《山海经》。穆天子坐着麒麟破云而行。
张骞、苏武,贝加尔湖,大漠上的羊群。
曹氏三父子;“……青青子矜,悠悠我心”。
不对啊!我站起来环视室内。空调的灯。
大衣橱。床上枕头旁的书籍,其中一本,
《中古门阀大族的消亡》让我想到谢灵运。
永嘉(我还欠温州一首诗。参加会议的
代价)。如今的山水已不是他看到的山水,
车在山里转一圈,比走马观花还要肤浅。
我写不出。就像陈子昂写不出萧绎、沈约
的宫体诗。他必须寻找另外的言说方式。
庆幸的是他找到了。我曾在金华山拜谒他,
(拙劣的工匠把他雕塑成汉白玉胖子)。
站在山顶望涪江流水。回溯久远的岁月。
我其实对古诗十九有敬意。他并不将它们
看作蓝本。他是直接回到了风、雅、颂么?
也许回到曹氏父子,回到陶潜、庾信,和
鲍照。但是齐梁之文,为什么必须反对?
雅亦成为颓废的同义词?让我不能不心存
疑虑。他有没有与杜审言在宫廷宴会争论?
诗的道路很曲折。他走通了?我不能肯定。
就像我不能肯定王维,裴迪、岑参是走在
他走过的路上。还有李白、杜甫。是这样么?
杜甫走在从陕西、四川到湖南的旅途中。
面对丛山峻岭,滚滚流淌的江水。面对家人
饥饿。心力交瘁。每条路都成为唯一的路。
李商隐,李贺,在内心熬煎中吟咏自己的诗。
真是绝唱啊!不讨好前人也不讨好后来者。
夭折,站错政治的队。让人为之永远叹息。
他们并没有回到他想象的路。我们更没有。
我们失去的仅仅是节奏和韵律?或者,我们
已经创造出新韵律。这应该是另外的场景;
塞壬坐在海岬边,用歌声诱惑着奥德修斯
在伦敦和巴黎的咖啡馆,我听到乔叟和龙沙
低声吟唱,听到莎士比亚,庞德侃侃而谈。
品达罗斯、萨福在希腊的海边与山上吟咏。
维庸在街头浪荡,在监狱中谈论遗嘱问题。
曼捷斯塔姆把希腊带到西伯利亚的沼泽中。
一场大战造成策兰精神分裂。也让米沃什
躲到加州。在伯克利孤独度日。布罗茨基
像行李一样被塞进飞机,从此活在母语外。
与沃尔科特、希尼结成联盟。至于阿斯伯瑞
和奥哈拉走在纽约街头。盲眼的博尔赫斯
在图书馆抚摸古老的书。成为人们反复谈论
的话题。有时我不得不加入。真是太杂了。
复杂得就像克洛索斯迷宫。一进一出,让人
就像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身体。血腥的道路,
人为的关隘。嗡嗡蝇蝇的守成者的唠叨声。
我看到了什么?语言殊途同归?“大道就是
不断放弃自己“。也许只有转身合上《诗经》。
这一刻另一群人走向我。仔细辩认。无名氏?
也许是韩愈、苏轼和黄庭坚。为什么不是
胡适、冯至、卞之琳?我更希望是钟子期。
“摔断在青石上的琴,我们就像它的回声”
古老的忧伤。寂寞像麻雀发出的噪声把人
包围。或“我的身体里有一群人”2。一群人。
我怎么在这一群人中找到我的声音?恍惚中,
我回到很远的过去。坐下来,我开始聍听
他的教诲。一片迷雾也在我的眼前不断升起。
纪念
从亚洲写到非洲,写到拉丁美洲。
先写印度、孟加拉,还是斯里兰卡,
或者马里亚纳海沟?我脑袋里
画面缤纷:毗湿奴、陀罗、乾闼婆,
他们带领的大象战阵,以菩提为剑,
卷起漫天风云。一条古老的道路由经书
和妖魔组成。复杂的令人头晕目炫。
搞得人的命运如恒河沙数一样难测。
至于渊深的马里亚纳,古往今来,
多少船舶沉入水底。让人恐怖它的黑暗。
直接写非洲,是写埃塞利比亚的咖啡,
还是乌干达的部落屠杀?或者是写
埃及法老不朽的木乃伊(阿拉尔卡在
起伏的丘陵闪光。亚利山大城在海水的
倒影中摇晃。苍蝇停栖在横尸荒野的
图鲁人腐烂的身体上)?它们有好有坏,
令人想到世界的道德没有在耶路撒冷的
哭墙和大圆顶寺形成。信仰,造就圣人。
也造就杀戮狂魔(分裂、聚合、流亡。
废墟之上还是废墟)。这些太平洋
已经记录;它的潮汐是永恒哀歌。不比
《雅歌》深入人心的程度浅。到是美洲
作为年轻的大陆,五百年来充满神奇;
印地安和玛雅人,烟草和辣椒,还有奴隶,
能激起写的欲望。只是加勒比海的
热带岛屿上有人已这样做了;他写其中的
变异、混乱和荒诞,浓墨重彩,读得人
血脉贲张。总是想到奥德修斯或罗摩衍那。
“夏日星空下露天舞台上面具模糊的男女,
让每个来客都成为大惊小怪的傻瓜”。
他阻止了别人写的必要性。画蛇添足。
这样的事不干也罢。如果一定要写,
是不是可以写火烈鸟呢?它们的飞翔,
是“禽的烈火”漫卷天空。是不是要写
极地?白色之上还是白色,阐释壮丽;
自然表达了自然——在那里,在永远。
1、听闻诺贝尔奖获得者中北美洲诗人沃尔科特逝世的消息后所作,
2、引自萧开愚诗《北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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