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书的发展和创新 (韩冬冰)
篆书的发展和创新
篆书发展到现在,作为实用意义上的文字,已经价值不大了,一般只用于篆刻以及少数场合的产品商标、题画和匾额等等。大约不会看到有人用篆书写一个广告或通知什么的。然而,在书法艺术上,它却仍有极旺盛的生命力。除了在篆刻作品中受到不断推陈出新外,还由于它给读者在美学认识上有一种神秘感,而神秘感是美学心理上一个重要因素。因而,即使篆书不为常人所释读,但往往给人一种模糊、神秘的图画美。
篆书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从草创到成熟,从成熟到发展以至被取代淘汰,而又在艺术上获得新生、创新。总结一下它的发展历史,探讨创新的道路,也许是有益的。
一、先秦的篆书
上古时期,无所谓篆书不篆书。那时,既无书法艺术可言,文字也未成熟。后人总结出先民造字的方法,以“象形”、“会意”、“指事”、“形声”(谐声)、“转注”、“通假”(假借)等六种方式称之为“六书”。绝大多数文字,据学者统计80%~90%的汉字是以象形和部分象形为基础的。所以,最早的文字是象形字,后来,人们也把它列入了篆书的范围。
唐朝的韦续,在他著述的《五十六种书法》中列举了诸如“太昊···作龙书”、“炎帝神龙氏···作八穗书”,还附会什么人作了“卿云书”、“鸟迹书”、“龟书”、“仙人形书”、“钟鼎形书”、“倒薤书”、“麒麟书”、“蝌蚪书”等等。他分析得不准确,实际上,他列举的不过是古代一些象形字或装饰性文字而已,真正最早的成熟文字是现在见到的甲骨文。
甲骨文是比较工整的象形字,在书写上已基本定型(刻契),刻契者已经注意到力图刻得美一些。早期、中期和晚期的甲骨文在风格、排列上已见区别,但一字有多种刻法。到殷商时期,青铜器皿上刻铸铭文,文字仍不规范,比如“月”字,左弯是月,右弯也是月,半圆还是月,中有一点是月,没有一点也是月,颇为杂乱。西周时,传说有个“史籀篇”,初步规范了文字。确乎这之后的金文,字形结构比较统一,但风格还是多种多样的,尤其是章法上各有巧妙不同。因此,后人也常把金文一类统称为“古籀”。战国时,杂然纷陈,异体屡出,写法上简笔少画,各行其是。秦并六国后,决心规范篆书。
秦篆,俗称小篆。不仅规范了当时所见到的全部文字,而且是对甲骨文(当时也许不大见到,常称古文)以及金文的改造和创新。金文,包括甲骨古文后人常对应统称为“大篆”。小篆除了基本上保持象形文字的特色之外,它还以围、曲、折、直(包括竖和横)四种笔画加以书写。从而,篆书得以基本“定型”。
小篆对大篆的创新特色,是在于线条上的改造。这当然还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小篆的横画、竖画,就是直的,不允许弯扭;围,则对称包围;折,则有棱有角;曲,则圆转自如。笔画粗细差等,字形大小略近。现在见到的“泰山刻石”、秦诏版权铭、“峄山碑”拓片、“琅琊刻石”拓片、秦瓦当等等,都是这种小篆的楷范。
在秦篆的基础上,有人想进一步追求字的美观,曾经尝试创造一些艺术体的篆书。有“殳篆”、“云篆”、“刻符”、“花书”、“蛇书”、“鸟篆”、“虫篆”等等的名目。历史证明,这种探索失败了。因为探索者没有注意到汉字的线条艺术特色,把抽象的线,画成了具象如飞鸟行云的图形,构成文字势必线条不协调,失去艺术完整性。现在,有时还能见到街头艺人用花鸟虫鱼拼成文字,仅仅是一种游戏,不算书法艺术。
总而言之,秦及以前的篆书是金文的百花齐放和小篆的规范、创新。
二、汉唐篆书
汉承秦制,仍以篆书为官方文字,但由于秦时已有“佐书”文字,至汉发展尤快,很快嫌篆书“繁慢难书”,而以隶书取代,一般只在十分庄重的场合,如碑额、标题等才使用。但是,汉代官私印章风行,由于汉代官制扩大,县丞、将军皆佩印信,大量汉印是铸成的,少量凿的,篆书在汉印里得到了创新。
汉代创新的篆书,专用于印章,被称为“摹印篆”,或叫“缪篆”,笔画雄浑,布白均匀,把一些围和曲的笔法。化解为横平竖直的笔法。有些地方点、折可被省去,拙朴可爱,雄强茂密,端庄大方。这种缪篆在汉代十分流行。我们见到的许多汉代瓦当,如汉“长乐万岁”瓦、“长生无极”瓦、“长年无极”瓦等都是缪篆。这与秦瓦当“与天无极”瓦使用的小篆适成对照。这种创新的篆书,很快风行。
缪篆的创新特色,仍然是在于对线条的改造,因此获得了成功。它也为汉隶的发展打开了道路。因为缪篆在一定程度上趋于方整,笔架结构摆脱了“象形”的拘束,从象形艺术过渡到线条艺术。
由于脱胎产生的隶书,反过来又影响到篆书的书写和创新。所以,后人曾以“汉篆”这个名称专门称呼汉代出现的新篆书,表示它是有别于秦的小篆的。汉代一些碑额,如张迁碑额、西狭颂额等等,是富有隶书笔意的篆书。有名的嵩山启母庙的“开母庙碑”石刻以及“少室神道阙”等,笔画浑厚圆润,既有金文之风又有汉隶笔意。而吴国的“天发神谶碑”则起笔方头,转折处方棱方角,笔力纵横,“三公山碑”“禅国山碑”均负盛名,笔势取方,这些“汉篆”的新风貌,都是在小篆、缪篆的基础上,进一步吸收汉家笔法而创新的。
但是,由于汉末出现了草、行、楷等新型书体,人们喜欢追求这些新出现的字体的创新,从而忽略了对篆书的继承、创新。因此,这之后,“汉篆”几乎未见发展,加之,东汉许慎写了《说文解字》这本书。《说文解字》在文字学上是一个里程碑,而在书法艺术上却是绊脚石。他是主张复古,反对创新的,正如元人吾丘衍在《学古篇》中说的那样:“汉篆多变古法。许氏作说文救其失也”。
下至唐代,李阳冰俨然一代篆书宗师,他虽然在唐代百花争妍的书法园地里,争得了篆书的席位。可惜,他祖师李斯,排斥汉代和东吴篆书的创新精神。他称:“自斯翁以后,直至小生”,他在《论篆》中说“见前人遗迹,美则美矣,惜其未有点画”,他奉命书写小篆,刻石“立于明堂”“号曰大唐石经”、“使百代之后,无所损益”(《论篆》)。他学习李斯的篆书不变,后世称“二李”,或称“斯冰之篆”,影响颇大。宋元、明都是如此。直到近代,仍大有人在,主张篆书非二李莫属。因而,这几乎断送了篆书的生命。从汉到唐,唐之后到明末清初,未见有篆书的再创新、亦无重要的篆书大家。
总而言之,汉代的缪篆是对小篆的创新,它富有生命力,被后人讥为“汉篆”的那些以隶意书写的篆书,也是篆书的创新。但这种创新活动,被扼杀在摇篮里。先是许氏反对“变古法”,到李阳冰主张不能“损益”,篆书被写死了,僵死的书法,使篆书的发展几乎频于绝境。
三、明清时期篆书的新生和创新
明清之际,学术活跃,思想求新,许多艺术和美学由自在走向自为。明清时期,篆刻之风大盛。篆书首先在印章里,在篆刻家手上获得了新生和复兴。
明清文彭、何震之后,篆刻蜂起,渐成宗派,各具特色。最早期的篆刻家,除了追摹汉印之外,已经注意到从周秦吉金乐石中去找寻师范,有的仿摹汉碑额瓦当。象何震、苏宣、程远、李流芳、甘旸、朱修能这些早期的篆刻家。都在印中出现多种篆书风格,象朱修能的不少印章,浑似天发神谶碑。至于后起的各种流派的篆家、印人,更是不断推陈出新,篆书之风,郁郁乎文哉。被李阳冰、吾丘衍等人视为左道旁门的汉代缪篆或汉篆,在印人手中给于较高的评价,这本身就是对言必称斯冰的一个变革。
在篆刻的推动下,不少书家潜心研究篆书,清初钱坫以细笔书写仍是“玉筋篆”风格。他自称:“斯冰之后,直至小生”。可是,他有次见到邓石如的篆书之后,吃惊地说:“此人而在,吾不敢复搦管矣”。邓石如是明清时期中兴和创新篆书的一位大家。他基本上采用二李的篆书结体,但有别于陈规。吾丘衍说的篆书要则是“篆字肥瘦均一,转折无棱角”“后人以真草行或肥或瘦以为美茂。若笔无心,(引者注:传说古人作篆用笔中轴有硬质笔心)不可成体,今人以此笔作篆,难于古人尤多,······略于灯上烧过,庶几便手”。而邓完白作篆书,就是使用软笔,带有隶书笔意,尤其是笔画收尾处。有些地方可以看到汉篆碑额的影响和印章金石的脱形。康有为说邓石如的篆书“得力处在以隶笔为篆”。在其影响下,伊秉绶、吴攘之、赵之琛、包世臣、陈鸿寿直至杨沂孙等人,工书通篆,尤其吴让之和杨沂孙,更有所创新。邓的篆书结体为长形,还是《学古编》所云“方楷一字半”“半字为垂脚”“正脚为主,余略收短为幡脚”等等规格,而吴熙载的篆书,不讲究粗细停匀,字从印出,更有浓烈的古拙隶意。杨沂孙等人书写篆书近于方形。所以,从邓石如开创篆书新风以来,二至三代书家把没有多少笔法趣味的“铁线篆”、“玉筋篆”改造、创新成具有强烈笔趣的篆书。
清乾嘉之后,篆刻流派纷立,各派师法金文、石鼓、瓦当、古钱文字,不断渐有新意。而“文字狱”使人不寒而慄,只好埋头于“复古”、考证、诠释。于是许多书家接触到不少古代金文拓片,碑碣出土日多,碑额篆书别有新意,使人耳目一新,陈介祺收藏金石陶瓦,临摹考订,传播于世人。罗振玉刊定甲骨文字,揭开了钟鼎文秘奥,吴大激用金文笔法写小篆,竭力恢复古籀的地位,他不仅身体力行,而且搜求金文籀文,作为《说文解字》的补编。这时的书法家,才把古籀与小篆等并称为“篆籀”,临习的人日见其多。不少人对于“大篆”,颇有成就。
总而言之,篆书在明清时期,随着篆刻的兴盛而得到中兴。书家和印人的努力,清代考证吉金古文的成就,开拓了人们的眼界。不仅复兴并推进了小篆的发展。更为可喜的是,发掘了金文等“大篆”书法,使人耳目一新。篆书中大小篆开始融合,得到了新生。
四、近代、当代对篆书的创新和探索
古篆书法出现于书坛,著述丰富,书家辈出。有宗于斯冰之篆的,有上追金文拓片的,有溯源甲骨的,流派很多。成就、人数不下百人之众,在清季出现了新繁荣。
晚清吴大溦,融大小篆于一炉,笔法浑似金文而文字形体结构又取小篆之易于辨识,古朴天然,饶有韵味,算是近代篆书创新的先驱。
近代、当代书家辈出。许多人在篆书的创新上作过很多尝试,获得一定成功。
今试举如下:
1、吴昌硕的用笔创新
吴昌硕以力学石鼓文与金文散氏盘等入篆,摆脱了斯冰小篆的程式化、公式化的书
风。笔酣气畅。
他的创新,在于注重线条美,不受粗细均匀的影响,在继承邓石如、吴大溦等先驱的基础上,注重用笔的潇洒自然。飞动处如隶书,起笔刚健,力追商周吉金,冶大篆、小篆、汉隶、汉篆、金石书画于一炉,古拙中见自然,浑朴中见高雅,无矫揉造作之意。
受吴昌硕影响的人很多,国内国外,均享有盛名。在篆刻上,他的成就甚于书法。其篆刻“用刀如使笔”,屈曲任其自然,跃然纸上,庄重茂美。而其篆书则落纸如着石,富有金石味,笔下凝炼道劲,酣畅淋漓,每有新意,别出心裁,但吴昌硕的篆书常常偏锋,每为人诟病,尤为力主中锋者所指斥。因此有些笔画不够圆润,但不圆润的笔法未必不美,只是说他在创新的道路上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2、齐白石的创新和探索
齐白石的绘画和篆刻胜过其书名,其篆书不仅继承了吴昌硕开创的新路子,而且有所开拓创新。他以酣畅自然的笔意、大气磅礴地作篆书。或取小篆大篆,或取缪篆金文,皆得自然。他得意于“三公山碑”“天发神谶碑”等隶书笔意的汉篆,而又探索以行书、草书的意境书写。成篇的篆书章法尤其突出,独运匠心,字形或大或小,笔画忽粗忽细,似断还连,一气呵成。很豪放,有行书草书的翩翩风度。
他的创新,注重线条清新豪迈,章法活泼可喜,大气凛然。与他的印章风格相匹配。他下笔常有枯笔,这是李阳冰、吾丘衍等竭力反对的。而齐白石书法中的枯笔,不是做作,而是自然形成的,有之偏添活跃,无此则失之呆板,这与他的冲刀刻印一样,不假修饰、气宇非凡。
3、李骆公先生的变革
已故的宁斧成先生也试图变革篆书。他不同于吴、齐二位大师那样,取法于古代汉隶笔意,而是在整体结构上探讨创新,夸大了篆书一些笔画,字形上大胆变革,李骆公先生在这个途径上尤其活跃。
骆公先生注意篆书神的奇古,象形意味十分浓烈,比如他写“山”字,有时就画一块山石,但笔触仍然是篆书写“山”字时那个样,画三个山峰。比如写“水”字,或横流,或竖淌,了然有趣。至于如马、牛、羊、山、水、日、月、虫、豸、火、乌、木、舟、鱼、豕、龟、飞等等这些象形字会意字。或部首偏旁,有时就写得比甲骨、象形文字还要象形,还要夸张,活灵活现。
他在用墨上取法浓淡色彩,力图把字构成图画一样,笔画粗细,字形大小,偏旁离合,皆有讲究。有时水痕漶漫,有时燥如飞白,他的变革,接近于现代新兴的“画书”。
骆公先生的书篆,在国外颇有影响,国内赞许的并不多。我以为他的篆书,只求象形,不追求线条的劲与美。因此字形软美,有时有造作之嫌。成篇字看起来,尤有软弱之感。况且,不可能每个字都如此象形。因此枝枝槎槎,不甚协调。他的篆刻赞成的人就多。尽管在篆法上,同他在书法上的探讨一样,但有赖于刀法雄健,道劲有立体感,方寸之内,精心安排,章法严谨,所以与书法颇相庭径。同理,李骆公先生字数很少的那些篇章,就容易吸引人。
他的创新还在继续,还在前进。
4、陆维钊先生的蹊径
陆维钊先生的篆书,独僻蹊径,字形扁方,用笔沉着,泼辣洗练,隶书意味浓烈,甚至有些收笔处,类似“燕尾”。而字的结构,却是循着“六书”规范的。但为了入俗,并不完全拘泥于篆文籀文的写法,而是另有所悟。
他创新的路子除了字的笔画采用隶法之外,线条也注重流畅沉雄,气势开张,有人说他写的“蜾扁”体。其实,古代哪有这种体势呢?前人说的“扁”体,指的是石鼓文,每字不取长势(见《学古编》)。而陆维钊先生的体势,正是他的创新努力。在章法上,他也独出心裁篆书排布取隶书法则,行距极小,而字距很大,一字的左右偏旁有时分开较远,而与别行字依偎难分。从整体看,他的字别开生面,神气足,有韵律,有节奏感,又讲究字画的身段、姿态,有板有眼。大而言之,合乎篆法规矩。细而言之,又在陈规之外,出入于法度之中。
5、国外人士对篆书的创新
近年来,国外人士对汉字书法探讨者日多。主要是日本及东南亚国家其多数人是华侨或华裔,少数是汉学家。他们对书法的创新给我们一定启发,这里只讲其篆书的创新。
他们对篆书的创新仍处于初期的探索阶段。对篆书的创新虽然远不如他们对行书的
创新,但可以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首先在字形上。一般不再采用长方体的小篆格式,不少人上追求钟鼎甲骨的篆书形
式,沿着吴大溦、吴昌硕这个路子走的人要多一些,即采用金文籀文的结体方式书写,这样容易表现出凝炼、厚重。
其次在用笔上,追求自然,不拘小节,不一定要“笔笔中锋”,也不是“无往不收”,颇有听之任之、兴之所至,信手拈来之慨,当然笔画就不是“粗细停匀”了。
第三是笔法的节奏感强,许多篆书书法可以看出作者在运笔中,并不是以运笔之慢来追求涩感的,笔画之间,常有游丝呼应,这就打破了篆书的传统桎梏,笔画之间,笔牵意连,甚至于墨迹上也相连,不仅是“意连”而已。
第四是注意章法。通过行距、字距的调整,在篆书中特别追求的是章法美。在某种程度上更多地吸收篆刻的“分朱布白”的体会。疏处能走马,密处不容针,不讲究行款均匀,构成整体美。
第五是重意境而轻笔法。这同写诗一样,诗贵意境,而不在于华词丽句。当然字句优美的也算上乘,但意境第一。这一点体现到书法上,篆书尤其如此。历来认为篆书笔法必须“中锋”,甚至有人说在篆书的笔画中线上可以看到笔走的痕迹,这就象是文学上的“雕章琢句”之嫌。现在海内外一些书家,在写篆书时,用笔自然,把写楷、行、草书的“起倒”、“奇正”、“提顿”、“绞毫转使”等等运用于篆书中,开创了新的意境。小而言之,一个字的意境胜于笔法;大而言之,章法的意境,胜于每个字的书写笔法,常常使人耳目一新,似篆非篆,既不落俗套,又有一定的结体方式。
此外,海内外追求“画书”的也不乏其人,但画书常常受内容的局限,并不是哪一篇内容都可以写成画书意境的,无非是“高山流水”“万里行云”“鸟语花香”“鱼乐田田”等等一类的内容,字数也不能太多,这一类书法,有可能单独形成独立分支,几乎完全或接近于脱离书法的实用意义、介于书法和美术(绘画)之间。用书法的线条组成画,读者不一定要端详作品写的内容,不必去仔细辨认字的读音字义,这个“画书”的意境还在不断创新探讨之中。
总而言之,近代、现代对篆书的创新已取得了不少成功,现在由于篆书的“神秘”美“朦胧”美,吸引了不少专家和读者。许多人不识篆,但却认为美,许多作者,也在刻意求新,从上古的文字中,寻找或许被人遗忘的美学意识,挖掘古文字书写的美的尝试,几乎成为风气,这当然同海外的篆书创新尝试息息相关。
五、我对篆书创新的想法
从篆书在历史上的发展和创新来看,以明清及近代的发展为迅速。究其原因,除了在印章中恢复了它的实用意义之外,大多数对篆书创新的大作家,都是兼攻书画的,他们有意识地把篆书向艺术化方向推进,创造出新的篆书表现形式。
我认为篆书不同于正书、隶书和行书,它的实用性这个功能要比艺术性这个功能小一些。因此可以设想,今后篆书将在两个轨道上前进。
一个是走向完全脱离或基本脱离实用性这个功能,而作为一个线条艺术的分支,独立存在于书法和绘画之间。继续走“画书”的道路,而且可以再夸大化,再自然和浪漫化,更加不拘于笔法而掺入新的表现手法,以表达意境和韵味。另一个路子是继续发挥实用性功能的同时,增加艺术的感染力。
篆书创新走“画书”的道路,作为一个篆书的分支,开创一种“边缘学科”,是有前景的,但现在我们所见到的海内外“画书”,在“画”上也许有所追求,而“书”的韵味却太少了。许多笔画的线条缺乏立体感,没有厚重之感,略有虚浮之意。如何增加笔画线条的感染力,有志于它的书家还得从前人的宝库中寻求借鉴。历代被埋设的(因为不符合斯冰笔法)篆书,不乏其例。只有继承。才能创新。“画书”的道路,在篆书这一门类里,是可以走得通的,向更加自然,更加不拘一格,更加绘图化的方向发展。
除了篆书的“画书”道路之外,在我们这个国度里,以汉宇为我们交流思想的工具,书法艺术中篆书的创新,也应是“万变不离其宗”,只有不脱离汉字的基本字形,才称得上“书”法艺术。
在保留篆书基本字形的基础上,要打破大篆小篆之类的界限,采用大体可被承认的结体,有些过于繁难的篆法结构,可参照上古文字和汉篆的笔法加以删繁就简,或将古文有所增益,在篆法众多的前提下,不要规定一种固定的写法和固定的结体。而是主张百花齐放,只要篆书有一定规矩,内行又不难辨识,任由书家得心应手。笔画结构以浪漫主义表现手法为主,加以夸张、改造,创造出新的朦胧美。
关于“玉筋篆”“铁线篆”这些笔意趣味索然的篆书,可说是一种枯燥的线条艺术,某种程度上是篆书当中的“馆阁体”,缺乏生命力,它可以作为一种风格存在,但决不能把它规定为篆书的规范,也不是“正宗”,不宜提倡。
篆书的笔法应当吸取隶书、行书、草书的笔法和笔意,适当地增加波挑磔,可以有蚕头燕尾之类。除此之外,笔法上应当增加节奏感,字形奇正相生,笔画呼应、牵连,不要一成不变的“垂露”“悬针”之类的陈规,也不能再唱什么“笔笔中锋”之类的老调了。
篆书的篇章布局。要向篆刻印章师法,注意整体的韵律美,要注重意境,而不是在一笔画上谨小慎微,向行草书的意境和韵律学习。顾盼生姿,穿插安排、浓淡燥润、皆成文章创新,不能光着眼于“复古”,古代确有许多算得上创新的书体被历史淹没了。今天我们要挖掘出来,进行扬弃,进行再创造。但仅“复古”不算创新,篆书尤其如此。写甲骨文并不是创新,写钟鼎籀文也不算创新,而必须在笔法、章法、意境上进行改造,再创造,兼采诸家融汇贯通。
创新,当然要继承。继承是前提,但不是就此为止;继承是手段,不是目的;继承是学习前人的经验;继承是哲学上的肯定,又是在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环节中活动的一环节,它本身就包含着“否定”或扬弃。继承不仅是学习那些“循规蹈矩”的,更重要的还要继承前人的创新尝试,继往开来,继承的同时,本身就包含创新,我主张全盘继承,各家各派都要去学习它,了解它,研究它,从而改造它,创造它,书法就前进了。
创新、必然打破一些束缚,而又不能规定新的模式,还要讲究各种风格,各种流派的百花齐放、取长补短,融会贯通,不能人为划分什么创新派,守旧派,为了追求更美,没有什么规矩不能打破。
创新,当然还会受反对,并不一定为世人所接受。因此,还有赖于书法作者有胆有识,“我自写自家字”,同时,虚心学习,刻意求新。
有一代之人,就有一代之文,而书法常常是“字如其文”“字如其人”的。字的风貌与时代的风貌有肖似。经过众多书家的努力,甚至于几代人的开拓努力,篆书艺术定会出现适应我们时代的新风貌,不断地推陈出新,百花齐放。
(本文发表于1986年,全国第二次书学讨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