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苍白无力时 （外一篇 ）
阮红松，男，职业撰稿人，主要从事专栏、情感、网文、故事写作。早期作品主要发在《家庭》《知音》《女报》《故事会》等刊。文学作品主要散见于《长江文艺》《芳草》《广西文学》《四川文学》《佛山文艺》等。作品多次被《读者》转载，获各种奖励。曾荣获中国文联“山花奖”。
小小说《爱在苍白无力时》首发于《人生与伴侣》。《见证你的爱》首发于《婚姻与家庭》。
爱在苍白无力时
文/阮红松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疼爱过自己的妻子。
每天清早，他就轻手轻脚地起床去买菜，将妻子喜欢吃的早点放在床头，然后扛着拖把默默地打扫房间。下班以后，他像个老练的厨子似地将饭菜做得花样翻新，然后将妻子请到饭桌前。黄昏时候，他无论多忙都有要抽时间陪妻子到城郊散步，并像初恋情人般拉着手。他一下子变得很健谈，兴奋而亲切地对妻子说着白天的趣闻和笑话，时不时深情地望她一眼，不顾场合地亲吻她一下。夜里妻子躺下后，他便甩开膀子洗脏衣服臭袜子，然后早早地上床，紧紧地搂着妻子睡觉。那份亲热，仿佛害怕妻子在梦中溜走似的。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真诚的、心甘情愿的。原因很简单，妻子只有一个月的寿命了。一月以后，身患肺癌的妻子将离他而去。在夫妻诀别之时，他懂事了，成熟了，懂得心疼人了。
过去他不是这样的。
他和妻子结婚三载，一直生活在妻子的照顾和呵护下。妻子的贤慧和温情，像春天的阳光一样，他坦然地享受着。在过去的三年里，他几乎每天都要睡到上班将要迟到才匆匆起床，他不知道妻子是什么时间早起的，不知道一天三餐要吃什么菜，不知道早点怎么就能顺手拿来吃，也不知道房间为什么总是那么整洁干净，他真的不知道！
下班以后，他总是喊累（其实他的工作非常轻松）。然后倒在沙发上一边舒服地抽烟，一边欣赏妻子利落地做饭，再然后就懒洋洋爬到饭桌上，一边抿着酒，一边对饭菜品头论足。黄昏时候，他的精神就好了，他会跑得无影无踪；他总会找到理由出门，总会有朋友约他，他的夜生活总是那么丰富多彩。半夜回来，他又总是非常好运气地能在冰箱里找到宵夜。吃饱喝足，脱下一身脏衣服美美地洗个澡后，上床后睡得香甜又扎实。第二天又穿得干干净净出门去。
他偶尔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那一般都是看了情感电视片，受到一点感染。想到妻子的劳苦和奉献，也有片刻的不安和愧疚。不过他很会安慰自己，夫妻之间来日方长，他还年轻，玩够了玩醒了，会疼爱妻子的。到时候挣很多钱，买很大的房子，请个小保姆来料理家务，让妻子享福。这个美好的愿望何日实现？他不知道，他在努力呢！
“瞧着吧，我会让你跟我享福的！”他总是对妻子许诺说。妻子一听，笑得像一朵花。这种孩子气十足的话，她并不当真，但听在心里，还是甜甜的。
在平凡琐碎的生活中日渐憔悴，妻子有时喊腰疼，有时喊头晕，有时又感冒了。但撑一撑也就过去了，他关切的目光也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又收了回去。尽管他在外面很君子、很绅士，时常帮过路的老大娘或女同事做这做那，给人一种乐于助人的好印象，但他在家里对自己的妻子所做的一切总是熟视无睹。妻子为这个家操劳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他的生活不和谐了，家里一片零乱了，生活的具体和繁杂残酷地呈现在眼前了，他才感觉到妻子出问题了。他惊慌地跑到妻子床前，瞪着眼问：“你怎么了？我还没吃饭呢。”
妻子怜爱地望着他，有气无力地说：“我病了，病得很重……怕是再也不能照顾你了！”他哭了，哭得很伤心，像天要塌下来似的。
他不再乱跑了，谢绝一切应酬，在家里开始耐着性子将妻子过去所做的一切承担下来。他很快就不堪重负，叫苦连天。拖一回地就摔了三跤，洗一盆衣服就虚汗直冒……他从内心里期盼妻子快快恢复，让他快点解放。但是妻子再也起不来了，她患的是绝症。
一种与亲人诀别的痛彻心肺的疼痛，使他在几日之间幡然醒悟。夫妻一场，他为妻子想得太少，做得太少。转眼间，妻子的人生路就默默地走到了尽头！在即将离他而去的日子里，他才发现自己给妻子的关怀和爱是那么地不够。年少轻狂的时候，满以为将女朋友变成妻子后，一切就轻松了，一切辛苦便结束了。比如对女朋友一举一动的欣赏和热切关怀，对女朋友知冷知热的体贴，与女朋友花前月下的浪漫情怀，他认为这一切都不必对妻子做。
现在，他想补偿。但一切都晚了，夫妻一场就剩下一个月的日子。想到这点，他时常偷偷感伤地哭泣，乞求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会珍惜自己与妻子相处相爱的时光，他一定会做一个好丈夫。
他的的确确做了一个月好丈夫，时常将妻子感动得泪水涟涟。
两个月以后，妻子在他的细心呵护和照料下，竟然神奇般地康复了。到医院一查，原来的恶性病变转成了良性，肺部的肿瘤不见了。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抱着妻子又哭又笑。妻子在他的怀里也泪如泉涌，自己大难不死，最感激在人就是自己的丈夫。别看他平日大大咧咧的不知道心疼人，但在关键时候，他还是个细心而体贴的丈夫，他还是很疼人的！
让妻子感到困惑的是，为什么夫妻之间只有到了诀别时，爱才能回复到身边呢？
见证你的爱
文/阮红松
我和大军到同一家公司工作。
不久，他恋爱了，女孩子名叫玉珍，在仓库工作，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工。姑娘从小在乡下长大，因家贫，初中毕业就回乡务农了。两年前，她父亲因公死亡，她被照顾到公司工作。她自从结识了大军，很快就被这个忧郁帅气的小伙子给吸引住了。她以一个女孩子全部的柔情去追他爱他。当她得知大军发愤苦读准备考研时，她更加痴迷地爱他崇拜他了。在初恋的日子里，每天工作之余，她就奔向恋人居住的小屋，为他做饭为他洗衣服为他整理屋子……守候着自己心爱的人。怕他饿着，怕他累着，怕他寂寞。在大军的恳求下，她后来干脆住在了他那儿，过早地尽起了一个妻子的责任。
一年以后，大军考研成功，要到上海去读研。大军在春风得意的时候，一个严酷的现实摆在面前，他没钱去读研。当年读大学时，家里老父尚在，还有一个尚未成家的哑巴哥哥。老父和哥含辛茹苦，倾尽全力供他读完四年大学。如今老父已故，哑巴哥也远走他乡给人做了上门姑爷。
临行前，玉珍动情地对他说：“大军，我虽然还没嫁给你，但早已是你的人了。你安心去读书吧，我会按时寄给你生活费和学费。”
大军含着热泪辞别恋人，去了上海。
从那以后，玉珍省吃俭用，将自己每月的工资，大部分都寄给了远在他乡求学的大军。
半年后，公司因企业升级淘汰了一批低学历的职工。玉珍被淘汰，她落寞地徘徊在公司门外，眼睛都哭肿了。她一无文化，二无特长，在城里举目无亲，再找工作困难重重。更可怕的是，失去工作就没钱供心上人读书了。
那天，我在办公室处理各种文件和信函时，意外地发现玉珍写给公司老总的信。她在信中诉说了自己的无助和困境，恳求说：“请留下我，无论多苦多累的活我都肯干。我要养活自己，供未婚夫读书。”老总让我拿着信到人事部去落实一下。人事部深感为难，权衡再三将玉珍安排在后勤部去做清洁工。
一月后，玉珍跑到我办公室来了。她刚领了工资，很兴奋。一月没见，她黑了瘦了，手上的皮肤粗糙得像松树皮。但她精神却很好，一双眼又亮又有神。临走时，她放两包烟在我办公桌上。
很快半年过去了，她有了惊人的变化，她已从一个柔弱的姑娘变成了一个又强壮又有力气的女人。她也用衣袖擦汗，用双手捧自来水喝，同男工坐地上开粗鲁的玩笑。又累又脏的工作并没有压垮她，她反而活得又充实又快乐。一种爱的奉献与期待，使一个柔弱姑娘的生命焕发了生机，肮脏的垃圾场也变成了乐土！
春节临近，玉珍开始强烈地思念自己的心上人。
大军没有回来 ，他出事了。
大军在读研的后半年，为了减轻玉珍的经济压力，业余到一家网络公司兼职。在老板的策划和引诱下，他参与经营了一家色情网站。当网站被公安机关侦破时，他被依法拘留并处罚一万元。更可怕的是，院校知道后，开除了他。
当大军在电话中告诉我这个坏消息时，我简直惊呆了。他在电话中绝望地喊道：“帮我凑一笔钱，我急用……”从那以后，他手机就停了。
我心情沉重地放下电话，因正在按揭买房，我无力给朋友支持。
时间已是腊月二十二了。为了迎接新年，清洁工分外忙碌。我告诉玉珍，春节期间院校有特别活动，要组织研究生到南方考察，大军不回来了。我一边扯谎，一边瞧她的表情。她认真地听着，脸上充满关切和感伤。我咬了咬牙，继续说：“大军需要一笔钱，你如果……”
玉珍的眼里闪过一丝忧虑……大军的电话越来越少，偶尔的电话也是问一句答一句，不愿多讲一句话，不知他在外面怎么啦。
春节前，玉珍凑够钱，汇到上海。
大年初一，在万家团圆的喜庆日子里，我意外看见玉珍在街头卖气球。在刺骨的寒风中，她的叫卖声是那么揪人的心……
年后，公司清除垃圾改用电斗车，玉珍再一次失去岗位。考虑到她做清洁工尽心尽职，后勤部没有让她下岗，改做送水工，给一线职工送茶水。考虑到工作更劳累，我想帮她再找份工作。她说现在的工资高，不想换工作。
那天，大军终于来了电话。他在浦东找了份工作，现在只想多挣点钱，回家让玉珍过上好日子。我觉得此时再隐瞒玉珍的真实处境已毫无意义，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有关玉珍的一切，让他好自为之，不要再辜负这个好女人的一片真情。大军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忽然泣不成声地说：“我真糊涂……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家见她啊！你将我的一切都有告诉她吧，我不想再瞒她了……”
我放下电话就去找玉珍，在动力车间的楼梯口找到她。她正吃力地挑着一担茶水往楼上爬。我迟疑着，非常谨慎地将大军的情况告诉了她。她刚开始还瞪大眼听着，后来沉重地勾着脑袋，地上被无声的泪水淋湿一片。
就在当天下班以后，玉珍在回家路上遭遇了车祸。她在道上明明走得好好的，不知怎么身子忽然发飘，晃到马路中间去了……
在医院急救室，她在极度痛苦中一直呼喊了近两个时辰，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离开了人世。
玉珍去世以后，我在她手机里发现了一封没写完的短信，是写给大军的。
“我的乖乖（她竟然这样称呼大军！），你知道吗？我不知多少次梦见你回来。你像古时候的状元郎一样，骑着白马，胸前扎着红花。我幸福地望着你，高兴得只知道哭……”
我含着热泪将这封信看了三遍，然后珍藏起来。留给大军，也留给自己。它告诉男人，应该怎么样珍惜一个女人的牺牲与爱情。
(小说配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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