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闽台“送王船”信俗

月初的某天晚上,我例行往海沧湖方向散步,路过水美宫附近时,忽然街头一片骚动。随着对面村庄里鞭炮烟花齐放,一队古装人群头顶五彩花冠,手持仪仗,气宇轩昂地走过马路,径直到达水美宫门前,列队肃立。而水美宫也不知何时已经装扮一新,殿门虚掩,依稀可见殿内一艘大船正在建造。门外竖起两支高高的旗杆,龙旗飘扬。殿门前香案贡果井然,锣鼓声中,古装人群逐一上前跪拜进香,仪式庄重严肃——我们便知道三年一度的送王船仪式又已开启了。

“送王船”又称“烧王船”,是厦门沿海渔港、渔村古已有之的独特民俗,通过祭海神、悼海上遇难的英灵,祈求海上靖安和渔发利市,以同安区西柯镇吕厝村、海沧区钟山村和湖里区钟宅村三个地方的规模较大。一般是三到四年举行一次,通过掷筊在固定的农历月份确定某一天举行送王船仪式,制造一艘王船,或是用杉木制成,或是纸制,把王爷请上王船,载上柴、米、油、盐以至各项生活用品等实物,在海边焚烧。 厦港渔家的“送王船”习俗,还糅合了王爷(郑成功)信仰。据传此俗源于台湾,清初渔家为缅怀郑成功的丰功伟绩,以王爷作为代天巡狩的神而奉祀,并造“王船”送之入海,祈求风调雨顺,出入平安。闽台“送王船”民间信俗于2011年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与我居住的小区一路之隔的钟山村是一个自然行政村,在历史上据说曾经一度辉煌过,按说我们附近的几个小区、包括海沧区行政中心及市民文化广场都是原来钟山村的属地。而村头的水美宫是周边诸多王爷分灵的祖庙,香火曾分灵到台湾,远达南洋。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末,这里还是个海滨,当时海水涨潮时能达到水美宫的门前。“水美”实际上是闽南话“水尾”的谐音。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当年的海湾已经变成了海沧湖,不断被拆迁蚕食的钟山村如今只剩下一小片区域,完全沦为城中村模样,只有代表着文化遗产的水美宫,金碧辉煌地兀立在四周高楼大厦的丛林之中。

定下了送王船的吉日,在村中长老组成的委员会主持之下,一切准备工作就有条不紊地进行。先是将水美宫的神灵请出暂寄寺庙供养,水美宫殿内就成为制作王船的场所,殿外竖起旗杆,告示四邻近期闭门谢客,闲杂人等不得打扰。道士、工匠进场,吉日吉时安栈、点睛、装船……各有讲究,各有仪式,只是外人不得而知,但知村中每天烟花鞭炮之声络绎不绝。到了送王船的前三日子夜正时,村中精选的28位壮汉(称为“莲头”、亦即船上的水手)合力将制造完成的王船抬出殿外,安放在殿前选定的位置,这一过程称为出栈。王船出栈之后,一侧搭起舞台,地方戏曲歌舞吹吹打打,村民争相焚香祭拜,连日热闹非凡。

今年的正日是农历十一月十九,即本周六。上午八点,是王船游境的开始。整个村庄全员出动,万人空巷,各式各样的仪仗队开道,数以百计的壮汉抬起王船从水美宫出发,先是巡游全村,进而绕着村庄四周的街道一路巡游,花鼓队、蜈蚣阁、龙灯、舞狮……各色队伍浩浩荡荡,加上摩肩接踵的信众,场面非常壮观。

晚饭时分,水美宫方向又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绚烂的烟花接连不断,把那一片夜空映照的白昼似的,王船化吉的时间到了。由于出海口已经不复存在了,近年来的送王船的地址就权宜选在附近的市民广场空地上。当我赶到时,“王船化吉”点火仪式已经开始了,现场早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正中间垒好的平台上,一艘造型优美的船只燃着熊熊烈火,映红了四周兴奋人群的面庞。

熊熊烈火燃烧两三个小时,在此期间,四周人群不间断地爆发出一阵阵“顺风咯”“顺风噢”的呼喊,一浪高过一浪,以此祈求王爷庇佑顺风顺水、驱邪趋吉。而最终王船的主桅杆倒下的方向则代表着最为吉利的方位,所以在化吉最后阶段,所有人都做出同一个手势,在高呼的过程中指向水美宫的方向。说来也是神奇,最终在烈火中桅杆缓缓倒下,不偏不倚正指着水美宫。在全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今年的送王船活动完美结束。

送王船仪式在上世纪50年代因“破除迷信”受到限制,特别是在文* 革时期更是被取缔,完全处于销声匿迹的境地。而现在随着环境的宽松和对传统文化的日趋重视,这一祭祀仪式已经可以公开举行,而且规模颇大。但是举行这一仪式的都是农村,随着不可避免的城市化进程,这一传统仪式还是面临消亡的危险。再加上懂得这个仪式原始风貌的老人逐渐过世,仪式中一些传统技艺后继无人,送王船仪式的简化或变异也在所难免,看着偏居一隅的钟山村日渐缩小的地盘,三年之后是否还能像今年这样大规模的举办送王船的仪式呢?许多民间传统文化该如何进行保护、发掘和整理,以真正回复其原生态面貌,这不属于我们平民能够关心的话题,有缘遇见,自当如实记录留存。

水美宫门口旗杆已经树立起来,代表送王船活动已经进入准备阶段了,钟山村村道两边也张灯结彩,一派节日气氛

这些装扮奇特的队伍叫做“彩莲”,由村中的28个精壮汉子组成,代表王船上的水手。彩莲都头戴一顶约半米高的花帽,脚穿袜子,不穿鞋。而他们的首领称“彩莲头”,身穿黄绸,手执高约3米的“代天巡狩”彩莲大旗,是仪式的主要指挥者

王船出栈后,水美宫外连夜歌舞,热闹非凡

送王船活动当日,众多村民在领队的统一指挥下把重达数吨的王船扛到宫前广场上,由彩莲上船竖起桅杆与船帆,落下铁锚,做好王船出海航行的准备。同时配有舞狮队、舞龙队、高跷队、大鼓吹、凉伞鼓、民间乐队、拍胸舞、蜈蚣阁等60多个“阵头”表演,组成浩浩荡荡的游园队伍,为“王船”开道引路。祭拜仪式后,礼炮齐鸣,王船开动,在一片欢呼声中,航行在“人潮”之上,开始环村“巡境”,许多群众手持香火,跟随“王船”,场面蔚为壮观

下午16时许,道士作法事、善男信女祭拜。吉时一到,彩莲立即起碇,升出港旗,鸣锣献乐起航,“王船”在众人的簇拥下“游”出村,泊碇平放在王船埔的船架上。信徒们将供品装上大王船,直至满载为止。同时,鸣锣用小船顺利搬请众神上王船安位。安位完毕后接受信众的轮流跪拜,道士作神事,并请示王爷核定化吉时辰

化吉时辰一到,在人们的“顺风”呼喊声中,主会们便给柴薪、王船浇上柴油并引火,一时间,整艘“王船”燃起熊熊烈火

烈火一般要持续燃烧2、3个小时,直到王船主桅杆倒下,船体烧成一堆灰烬才算圆满结束。

送王船过程中,水美宫门口烟花不断,与王船化吉的熊熊火光一起,把夜空映照得格外明亮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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