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品道人家(外两篇)
文丨曹旭
撩开两层窗帷,完裸近三平米的北窗,大缕的风从北方美爽的涌来,拂过我久耐酷暑的肌肤。坐在沙发之上,直起身子,看到窗台上有红红绿绿的屋顶和树冠;矮下身量,只剩远处的高楼之巅,在窗台一线,于广浩无边的青蓝天空,如一座岛屿;畅想到无边的海,海上的风,那远处涌来的一层又一层生命的张力情怀一样的波浪。
再站起身远眺,红的屋顶和绿色乔木勾画的广场,是生动着的一幅画,阔窗的四围,正是装裱的画框。画框内传来隆隆的车声,知道此非可以稳握在掌的时光,可以雕刻存储在心室的艺术珍品,又或正是“我思故它在”;我见谷中花,花开在我心。这世界的生动,因人的漠视,而只在我此类心中得以展开,舞动的宫商角徵羽配置的灵魂,才得以真实的复活。
这样的立场是如此的坚定,几年之前就是如此,十几年之间就是如此。这样的情景如此统一,望到它青年时的羞涩与纯洁,和源源不断奔涌至此的领悟和感动。难道因此不再有创新的激情和能量?中年之时,该是回忆往昔、整理过去的时候吗?有些不甘心吧。因为我刚翻阅过的《党的早期决议》和《左传》等历史,知道走的越远,看到的越为清晰,正像方孝孺《深虑论》“盖虑之所能及者”……不出乱,乱在“天道。”所以,对待一切现象的参悟,根本在于诚挚之心和顺乎真理。
而风微之花,雪霁之月,与世无碍,却又有心可观赏,相对喜悦,抑或静守知神,不止于达观,同获此胜境,无我无物,物我两忘,所谓诗意地存在吧。仙风道骨,不过如是;美酒佳肴,也只淡淡微笑。
往昔目睹风物人神,假以图画,皆因诗词,凭仗绝响,才能模糊望到山岚海雾中的美人蜃楼,更像懵懂的孩子,双手举着万花筒,惊喜于变幻的世界,抑或俗客骄子,方耀世炫誉,不经意间,来到丹霞地貌,丽空高原,恍然换了人间,知良者惭愧,神往者自足,而市井小人则目瞪口呆,不知所在,不知所措,也无法不迷惑而散失了肖薄的心神。
或许不识大儒既非常道之人,就那么散淡坐于柳下,和孩子们说古,不远处的市声人流,是局外的世界;或许略知孔孟程朱及梵高桑特者,一律搁置,冥思践行,骑了跛脚踏车,带了副渔具,并不远途,只取城内的河滨,仍可与水低语,相望莲鱼,垂钓雅致闲情;又或者,从理发店而出,遇到清风阵阵,为之一爽,又濒临街道车流,绕过桥头闲坐数几老妪,选一道成荫堤岸,一边望丛柳说古,一边风传远处蝉声,为印象内“寒蝉凄切”可谓两个世界。
得矣,淡笑。
“哼,那人?”这里面的不屑是我不屑说的。“嗯?那人?那人不行,不行!”这里面的判断是果敢自信的。“哎,那人?那人别提,酒鬼!”鄙视的染料溢满而流,溅染他边际的名誉之身。
这些评论,好像是不久的事情,也好像盖棺定论;如此而已。那么他到底如何?比较曹丕、曹植、王粲等汉魏名人,大多是不过四十岁左右交差,怨而无奈,下落黄泉,而他的人生还有多长呢?他在此短暂的日月里,是众人流荡着他,还是“大江流日月”呢?
这一年的秋立已至,中午酷暑之间,已经散含生物凋敝的败迹,叶影蝉声,炎相光兆,分明公证此语,不用说七月十五的鬼节已经祭奠;月圆将缺,寒星彬彬,次年过半,人生秋至,虽只有三十有七,却将靠此厚颜而勇敢。
这种勇敢是说,他不屑于那些人对自己的评价,他们不在一条路上,不是一个标准;官话说,不一个人生观和价值观。故此,他们不会深入他的内心,他也鄙视着他们慕名利的、现实的场的评级体系,用那种体系来衡量自己。不一个方面,不一个场面,何以同日同地而语?
据说,王粲在建安七子中诗才最高,却客留荆州一十五载,无所事事,不自雕励,饮酒不节而搁置闲室。况且,他的生命只有四十个春秋?不知惜命而改变自己的情趣吗?或者说,可以随波逐流改变自己的志向?谨言慎行,雕琢鼓励,持续奋进,干一番“事业”?
他和王粲们的设想略有不同吧:人生无常,把握现在,做好身边的事情,安排好近段及不远处的功利事业,之后生死由命,成败随缘,也许也是一种智慧,是另外一袭洒脱。王粲如是说:“平原远而极目兮,蔽荆山之高岑。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济深。”
我看着他:昨晚早早关掉电话,早睡预备,翌晨五点二十起床,喊儿子晨练,尽兴尽职,尽情尽责,身心修炼至最佳状态。然后,上午四节课,《唐睢不辱使命》,十几本作业,没有余暇,不需余暇,课后又改作业二十多分钟。回家时,中午新闻已过十几分钟;下午午休,起床后看约定的社科节目,关于曹操的史实真面。
之后,他翻开三国的历史,学习建安文学的篇章,认真阅读琢磨《与吴质书》;“追思昔游,犹在心目,而此诸子,化为粪壤,可复道哉?”不由想到早班路上的情景:“车窗外,碧水便,绿树魂烟,蓝蓝入胜,高志中年流遍,酷暑炎炎。”他喝醉了吧。而“我、他”诸子,皆已尘土。
莲舍
4月22日,河南许昌,晴天,风浊。
在这样的风尘中,总是不能读得下去她的作品,那《古国的音乐》、《一日的春光》离我如此之遥。在办公室的四楼翻来翻去,那与王维王摩诘一流的清静与明澈,却总是不能入心,我便决定合起来装下她,回到我的寓所。
早晨的时候就起了大风,植被尚未茂郁起来的土地,又因前面三天来的气温骤升,类于近夏,而晒干了地面,碎为亿万的尘埃,怎能经得起这忽然北来的大风?只见那阔大的校园内,光秃的操场上,挟裹着黄色的沙雾,旋转着席地而起,阵阵向东南的方向狂妄地疾走,扑打着污浊着,涌入花园两侧的矮而繁密的竹丛。
人们大多背风而行,惊奇的,麻木的,怨道的,在风口逢人捂嘴眼笑或者打着其他的招呼;不在风中走着的,不曾在屋外活动的,莫名其妙地心中生出一些恐惧、几横厌恶、好多忧愁。而那风尘竟然也寻着所有的缝隙,钻入室内,沾满桌子,更何况要驱车回家,在摩托上顶风而行?
毅然驱车过了一座老桥和新建的加油站点,忽然,天空变得静洁了,可看到嫩绿的树,远处的房屋,仔细看来,绿是路北的大片领地,是那数十公顷的葡萄园圃。到了城内,则更好一些,硬化的地面,高大的建筑,让这里的人们难以知道,那大片大片裸露的胸膛,被狂风剥蚀着、瘦弱着。但是,当风停气净,若再有雨来,那浮于空中的亿万黄尘,必会变了雨的本色,染黄一切建筑和马路,让那些胡乱思考的人,更以为洞悉世道如此污浊吧。
我尽力加快我的车速,尽快躲回家中,检查封闭每一扇高窗,脱下衣衫,水涤肌肤上的尘垢,发中的污浊,口鼻之内的厌恶。我清洗自己,好像我可以永远呆在家里,好像我下午不再上班,不再于滚滚风尘中,踏原路飞奔。但是,就算是为了暂时的清洁和午休的干净吧,就算是我还记得人在风尘滚滚之中,会有个洁净的家,家里有洁净的清水,有遮挡风尘的严闭的窗,可以畅快的呼吸,不必躲避。
于此天地,我再打开她的作品,看到著名的《寄小读者》的通讯,听到波士顿的秋雨,见到绝好的夜中,消受的静谧。于此,莲花便开放在我的寓所,不,已经有些莲舍的感觉。
是的,我的家人真的在不久之前,养有一盆旱荷,几经挣扎,败有数茎、黄过数叶之后,终于适应和认知了我们,亭亭然举起翠美的茎叶,爽然有勃郁之势了。
感谢我的生活,感谢赐予我生命的母亲,感谢家人的体贴与才情,我国度的诗性气洁。这是2004年4月22日,中原的许昌,晴天中的风浊,在我心的莲舍之内的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