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和 解
我接受惩罚,以慰藉内心的煎熬。我并不是被遗弃的孤儿,为了拒绝悲剧的重现,必须进行一场剖析、和解。正视过往,坦然面对未来。——题记
和 解
(一)与父母和解
秋日,一缕晨光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我跟往常一样,独坐在书房里,静静地翻翻书,听听音乐。拉开轻纱般的帘子,我看见一群群人在宽阔无垠的街道上,奋力奔走。风一驰,渺小的身影消失在茫然人海中。一个偻佝不堪的身形,顶着一头银发的老者,让我蓦地一惊,那不是如父亲一样的背影么?
此时,该熟视无睹,还是该心生怜惜?
我们回家替父亲过了六十大寿,一下车,瞥见了父亲的苍老,心一下变得柔软了些,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不再那么冷言相对了,有的尽是心酸与疼惜。
也许,人这一生,总是要等到老了,才会慈眉善目,祥和有加。比如我的父亲,比如我对他的憎恨与畏惧。
这些年,因种种事宜,我与父亲的关系甚是紧张,动不动便僵持着,谁也不肯妥协,兴许,我们都是倔强惯了的人。
我从山里的那个家回到坝上的这个家,感觉分外陌生。因为,一个野孩子无缘无故地有了父母,无缘无故地也有了姐姐弟弟,还有一群陌生的亲戚。那会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啊。在山里野蛮生长的孩子,像一根野草,卑微却迎劲风。像一根刺,不敢上前触摸。
小时候,当小伙伴们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是个野孩子,是个没妈生,没爹养的野孩子。你是从石缝里蹦出来的野种。我委屈得大哭,问过外婆,问过外公,他们都不说。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是石头蹦出来的?
迫于某种机缘,我被接回父母家里,他们则想着努力改变我的野蛮个性。偷了东西,我不认,所以挨打。说话结巴,我不改,所以挨打。种豆子,抓多了,所以挨打。饭菜煮糊了,我不管,所以挨打。放学晚回,不说明缘由,所以挨打。考试不及格,我不改,所以挨打。与姐弟打架,我不让,所以挨打。偷偷写日记,所以挨打……
童年与少年时代就在一片打骂声中度过,可我的眼泪一滴也不会掉,也绝不妥协。我相信,面对强势懦弱者才会掉泪。渐渐地,我变得越来叛逆,不会相信任何人。
每当,听父母忆苦思甜的时候,我便格外地愤懑。父母说,计划生育有多严,为了延续香火,不惜对外声称我这个老二死了,早已化成了白骨。听到这里,我强忍着眼泪掉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感恩父母,憎恨计划生育的苛刻与薄情。
其实,我哭只是因为恨,恨我的父母,他们在我的成长中缺席。一般情况下,女孩儿在农村一点地位都没有,她们没有花衣裳,没有父母的疼惜,没有光明正大的户口,只有黑户,只有死亡才能给生儿子找来借口。
那是被父母遗弃后才有的结果,我悲哀着,世界遗弃了我,我是没父母的孩子,因为天下的父母都是继父继母,谁都是这个世界遗弃的产物,当然除了生物学关系。
嘿,我没想到的是七八岁的时候,我竟然活着回来了,村里的人格外诧异。纷纷议论,敢情他老二没死,没有变成白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的丫头片子。
大概,从父亲手落下的斑竹鞭子开始,我怒瞪的眼睛没有一点惊慌的意思,与他抗衡着,即便邻居大妈婶子们让我低头认错。
我不会认错,我为什么要认错?我倔强地怒视着父亲。在我缺失父母的童年里,即使我错了也是对的,凭什么要认错。
“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我理直气壮大声地吼着,一点也不害怕,任由父亲狠狠地鞭打,一滴眼泪都不流,使劲咽进肚子里。
直到后来,我的个性慢慢地变了,变得越加忧郁,越加沉默,从来不多一言一语,做事变得谨小慎微。那个时候,我努力地想着挣脱他们的束缚,能远走高飞最好。
如今,我长大了,岁月却把他们黑丝染上了一层风霜,他们渐渐老了,余晖撒在他们的脸上,再也没有当年的横眉冷对了,有的只是满脸的风霜,满脸的安详。他们弓着佝偻的身影,穿过厅堂,穿过柴房,穿过田野,穿过村庄,穿过我们的视线。
(二)与自己和解
面对内心的仇恨与叛逆,面对毫无生机的日子,我想到了死亡。想起一位作家说过,我们皆是凡人,我们都将死去。死亡会中断我们承诺过的所有的永远永远。
死亡的方式很多很多,比如车祸,比如他杀,比如天灾,比如自杀。为此,曾经,我也想过自杀,各种各样的自杀方式,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甚至有试图模拟各种各样的死法。
我知道自己大约患上了抑郁症,或者我这个人具有两面性。天使与恶魔总是在一念之间形成。善与恶,犹如两种孽缘,纠葛不清。
心口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看着从我眼前走的人,有的人,迟缓行走。有的人,活蹦乱跳。有的人和颜悦色。有的人眉头紧蹙。突然间,我的眼里,燃起了一团又一团烈火,然后,迸射出来的全是一块又一块珊瑚碎片。或者一堆又一堆珊瑚碎片。我想我是疯了,使劲拍拍脑袋。喃喃自语,我说的是某一天,从我眼前飘过的人都会成为火葬场里的珊瑚碎片,它们已经失去了珊瑚本来的美丽,只是碎片而已,包括我自己。
没人会注意到我的情绪,我那烦躁的情绪与胡思乱想的思维,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雀跃与兴奋。因为,这不是一个伟大的发现。
生活,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漏斗,什么也不会留下,什么也不会留下。除了极度烦躁之外,什么也不会留下,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发现。
于是,我怎么无法原谅自己变成被这个世界遗忘的孤儿,在这纷乱繁杂的生活里,我怎么也做不到平静,安逸。
我陷入了一个迷茫的怪圈里,深深地沦陷,越沉越深,呼吸变得急促了。迷茫是生命的本质,人便是迷茫的动物。怎样才能终止这样的迷茫?我一直想着,一直想着。
梭罗说,平静而绝望,这就是许多人的生活。所谓听天由命,就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从绝望的都市走到绝望的乡村,你用水貂和麝鼠般的勇气来慰藉自已。甚至在人类所谓的消遣与游戏中,也潜藏着一种陈旧的,无法察觉的绝望。这样的绝望,正如我们一样,为了生存,我们必须拼命地劳动,拼命地工作,不辞地辛劳,才能换来卑微地活着……
认命,试着接受那个不完美的自己,试着接受不完美的世界,尝试着与自己促膝交谈。虽然,我很迷茫,很困惑,弄不明白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却相信生命一定有它存在的意义。
遗憾的是,这样的笃定并没有改变时间的重量,也没有改变生命的质量。反倒觉得现在的日子变得越发笨拙了,时间成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我快要背不动了。
扔了?还是继续背负?
(三)宽恕如救生
很多时候,人们总会拘囿于过去的仇恨和纠结当中,替自己筑起了一道道高高、厚厚的藩篱,封闭不见风、不见雨。一个人,一座城,一段孤寂的时光,决意不让别人靠近自己的城堡,也拒绝自己迈出方寸之间的囚牢。
有着欲将牢底坐穿的执拗与倔强,人来人往,与自己了无关联,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或狂欢,或寂寥,冷暖自知,哪管世态是否炎凉?
时光,是一把雕刻刀,刀刀如命,刀刀见血。我总是习惯了,用这把刀使劲地暴虐自己,因为觉得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忘记昔日的疼痛。虐待自己仿佛有那么一种快感,但似乎又陷入了一种病态的折磨。它们像魅,如魔一样缠绕着我,在我的世界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我渴望有一天,自己穿着白大褂,手持一把冷峻尖利的刀,剖开自己的肉体和灵魂,为自己解剖。
当我混账的时候,可以一刀扎下去,致命而死也无怨。当我卑劣的时候,可以剖开心脏,看看自己到底多么肮脏。当我充满仇恨的时候,可以打开头颅,看看悔有多深?
如果解剖完后,自己还能活着,还能站在阳光之下,被它光芒感召,茫然无措的局促感在这个时候,会变得渺小而卑微。是时候学着和解了,学着宽恕,学着原谅,学着风轻云淡。原谅那个时代所带来的恶作剧,原谅那个倔强的自己。毕竟,任何人都不欠你什么,不是么?
撕开孤独且仇恨的外衣,轻拍那些布满尘埃的往事,让它们随着风轻轻飘散吧。活着,不容易。恨着,也不容易。
时光悠悠,凝结成沉香点点,人到中年时,你会发现淡然从容多么重要。那些已逝的光阴,如一杯飘着馨香的陈茶,又或是一首清丽诗行,滤去了尘土飞扬,撇去了一惊一乍的浮躁,还原人性的本真。
作者简介:叶墨涵,蜀中女子,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中国林业作家协会会员,江山文学网签约作家、社团副社长。从事建筑行业,业余喜好写作,作品散发于《山东文学》《辽河》《华东文学》《诗歌周刊》《散文诗世界》等期刊。崇尚作文如做人,虔诚、坦然、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