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流转的岁月(一)
冬歌文苑
流转的岁月(一)
在广阔的苏北平原上,有一个濒临大海,名为“海安集”的小镇。据史料记载,自明代开始,海平面渐渐退却,陆地不断延伸,从而裸露出了大片滩涂,形成了一块块土地。当初,也许是因为这片土地肥沃,四面八方陆续有人迁徙于此,定居下来,开枝散叶,便渐渐形成了村,变成了镇。这弹丸大小的海边小镇,不仅民族多,而且姓氏也杂。据统计,小镇上共有四十多个民族、六十多种姓氏,汉族、回族、瑶族……;姓晏的,姓谌的,姓欧阳、姓皇甫的……奇巧八怪的,都有。当年先辈之所以取名“海安集”,既有在“大海边安居乐业”的直白,也包含着“大集市”的意蕴。
在小镇的北面,有条历史悠久的河流,名叫灌河。经考证,吴承恩在《西游记》中描写的“二郎神大战灌江口”的那条河,讲的正是此地。灌河,九曲十八弯,东边通向大海,西边连着黄河,绵延近百公里,潮起潮落,滔滔不绝。紧挨着灌河南岸,有条约八百米长的街道,算算也有数百年历史了,在方圆百里名声如鼓响。这条街,是周边及灌河对岸几十个村庄,几万口人赶集、进行农产品交易的集贸市场,也是丰富人们物质生活的交易场所。在这个地方,有个约定俗成的老习惯,每逢农历的单日是人较多的时候,也是各种农副产品集结的日子,老百姓称之为“逢集”。
“灌河弯,灌河长,腊月里的集市最繁忙。”这是儿时的童谣里的一句话。经历漫漫风雨,走过悠悠岁月,古老的小镇就像一面暗哑的铜镜,依稀能映出以往日月中那些散落的痕迹……
进入腊月,年关渐近,田野里的农活是彻底地放下了。活忙完了,人也消停了,灌河上摆渡的帆船便忙碌了起来,满载着北岸的村民驶向幸福的彼岸;马路上车水马龙,一辆辆载有货物的马车、牛车,带着飞扬的尘土,从东边、西边、南边赶往灌河边上这个古老的集市,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人们企盼着把一年的梦想变成一个个现实。
到了这个季节就不分单双日了,天天都在“逢集”。于是,我家门口便热闹了起来。戴着狗皮帽的老头、围着头巾的农妇、背着蛇皮袋子的汉子、手牵手或肩并肩的情侣,在街上不停地奔忙着,置办吃用的年货。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在大人们的缝隙间穿梭着,冷不丁地点上一个鞭炮,在人群中炸响,吓得大人慌忙躲闪,将节日的气氛渲染到了极致。铃铛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落,在凛冽的寒风中荡漾着。赶集的人很多,推车的,挑担的,挎篮子的,牵牲口的,卖糖球的,卖年画的,卖鞭炮的,玩杂耍的,卖狗皮膏药的……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商贩的叫卖声和赶集人的喧闹声,陪伴我走过了一年又一年。在这条街上住了十几年,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算得上是个“街上人”了。
在农村,“街上人”与“乡下人”,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区别的。怎么说呢?“街上人”,地少些,除了农忙,多数时候,也就是“逢集”时看摊子做点小生意,闭集后下田干些农活,维持着生计。如果生意冷清,一伙人便聚在一起,在阳光下,下棋打牌;或张家长李家短,摆闲事、唠闲叨。而“乡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到头都在跟土地打交道,只是在逢集时,偶尔提些从河里捞来的鱼虾,或自家田里种的瓜果蔬菜,或自家散养的鸡鸭和鸡鸭蛋等农产品,换些零花钱,剁块肉、扯块花布或买些生活必须品,为贫穷的生活努力增添些平凡的色彩。
然而,到了县城,我们自然又被城里人称为“乡下人”了;要是到了上海呢,就连生活在县城里的“城里人”自然也会成为“乡下人”的。实际上,“乡下人”与“城里人”的称谓,就像南方人与北方人一样,只是相对而言,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如同你在不同的位置上,身份就会跟着改变,称谓自然也会不同。城市有大小,身份有高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此而已,道理就这么简单。
那年头,无论住在街上,还是身处乡下,本质上都是地道的农民,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基本上都是一样的味道、一样的色彩、一样的拥挤,生活上差异不大。手头好一点,家境宽裕一些的,也就那几户数得着的有精湛手艺,亦或祖传家业的大户人家。
在乡下,但凡有点文化或见过世面的人,都被尊称为“先生”。如:教书的老师、看病的郎中、德高望重的老人等等。“方记药铺”的方老先生算是其中一位了。老先生博古通今,知文纳理,家大业大,家境和生活好的令人羡慕。他们家不仅有明清时传下的中药铺,还有青砖碧瓦的四合院,四世同堂,安居乐业,无忧无虑。一家老小几十口人,在一个屋檐下过着舒舒服服、太太平平的安稳日子。
在我的印象中,方老先生青丝长发,一脸皱纹;长长的山羊胡子,灰白相间;人长得干瘦,倒也精神;两只像米袋子的眼袋上,支着一付圆圆厚厚的老花镜,像两只瓶底;平日里总穿着那件灰色的长袍大褂,与电影中的账房先生有几分神似。脸总是阴沉着,好像别人欠他“八吊钱”似的。说话声调不高,但语气浑厚、沉重,仿佛有人在他声带上缀了一块铅;走起路来不紧不慢,即便天塌下来了,似乎也与他无关。方老先生的精湛医术,在周边的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甭管是什么疑难杂症,经他把脉开方,顶多三五副中药,不能说手到病除,但十有八九能见效好转的。把脉后,慢慢摘下老光眼镜,这是方老生多年的习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得的。”“没得事的,开个方子调理调理!”病人如果能听后面这句话,这病一准能好。他们家门口,常常会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看病抓药。
小时候,我们一帮孩子经常会翻越墙头,进入他们家的院子里,玩躲找(捉迷藏)游戏,方老先生却也不怒不恼。碰到老先生或家人高兴时,还会得到一块麻饼或半块桂皮什么的,让我们这些饥肠辘辘的孩子们解解嘴馋。方家大院,成为我们这些调皮孩子经常光顾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家的院子里头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枣树。到了秋天,那一串挂满枝头的翠绿大枣,着实让我们垂涎欲滴。无人注意时,偷偷摘上几颗,那脆甜、饱满、充实的感觉,令人回味无穷,久久不能忘怀。(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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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