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用墨与着色

娄师白说我正式拜齐白石为师之后,我和老师的感情逐渐亲密起来。我对尊师之道的理解,认为师徒如父子,所以我对老师是毕恭毕敬的。尤其是这位72岁高龄的大名家,对我热心教导,使我非常感动。只要是老师吩咐的事,我一定尽力去办,而且总要办得好,务必使老师满意。我认为这样才能增进同老师的感情,从老师那里学到更深的技艺。

我想趁老师衰年健在之时,抓紧时间尽量多学几手,希望能够比较全面深入地继承他老人家的艺术技巧及创作方法。从这点出发,我和老师相处25年之久,彼此无隔阂。所以能如此,一是齐老喜欢我的所谓少年老成,沉默寡言,学而不倦。他看我无急于成名成家的追求。

娄师白作品《大利且寿》

我有一种个性,凡是有客来访老师,我就自觉地退出室外,和师弟妹们在院子里玩,非老师呼唤不入。老师说,早年他在胡沁园家做门客,也是这样。二是我崇拜老师的艺术,踏踏实实、亦步亦趋地虚心学习。

这种态度,使得我和老师不仅在业务学习上没有矛盾,日常生活中也很少有矛盾。即或有时有不同的意见,我也尽量克制自己。如磨墨理纸、制色调胶等事,原本都是老师的姨太太胡宝珠的事(她患有极严重的哮喘病)。

娄师白作品《岁朝图》 收录于:娄师白 画集

《娄师白画集》里记载了自我拜门之后,这些事就逐渐由我代做。当然,这也是弟子应该做的。又如迎送客人、开关大门,我在他家时,也由我代替老师去做。同时,传达、送信、购货、找人等,也都成为我应做的事了。就是到南纸店结算稿酬,我也是不可少的一员。在这些琐事之中,最艰难而又危险的一件事,是我替老师去日本宪兵队打官司。

经过是这样的:1937年日寇侵略华北,北平沦陷后,齐老在石驸马大街买了一所房子,是给他的四儿子齐良迟的。这所房子里住着一个“韩国”人,据说是卖“白面”的。齐老要他搬家。这人不但不肯搬,连房租都不愿给,还唆使日本宪兵队传齐白石去打官司。

娄师白作品《丝瓜小鸭图》

我记得那时日本宪兵队是在西城兵马司。对这件事我紧张得要命,但是为了老师,我只好硬着头皮代他去。由于我在北京美术学校上学,认识几个日本教员,也学会说两句日本话。我到日本宪兵队说明了情况,还算好,事情讲清楚后,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白石师选墨是比较讲究的,却并不十分苛刻。他不注重墨的名气、年代的久远和价格的贵贱,而是从实际出发,根据使用效果来选择。他说,墨都是由烟黑所制,只要墨的烟子细、胶轻,就可用。他常用安徽的“龙翔风舞”油烟墨。这种墨在当时并不是什么上等墨。白石师一般不用新墨,而是将墨存放五至十年再用。他说:“新墨胶大,用之光浮而不黑,略陈则胶性轻,好用。凡是以什么宋、明及清初之陈墨为宝者,都是好事者。”为了防止墨开裂,他常常在墨的外表涂上一层大漆。

除了墨的选择之外,白石师对墨砚也很讲究。他认为,同样好的墨,由于砚台不好或磨法不当,也不会磨出好用的墨汁来。白石师选砚不以端砚、歙砚为贵,因为这类砚往往膛小而且池浅,质地过细,不适于大量磨墨,满足不了大写意画的用量需要。他使用的砚一般为圆形砚膛,膛深而且较大,直径约六至八寸左右。砚石的质地要求粗细适中,如果过粗,磨出墨来颗粒太粗;过细则下墨太慢,都不适用。

关于磨墨的方法也很重要,手持墨要正,用力要适中,磨墨动作要稳,回转直径要大,切不可操之过急。若不注意这几点,则可能发生磨出的墨汁颗粒粗糙、渣滓过多或将墨磨得偏斜之弊。白石师教我磨墨时曾对我讲,磨墨最好在作画前,边思考构图边磨墨,要心平气和。待思考成熟后,墨亦磨好、一举两得,既充分利用了时间,又保证了磨墨的质量。

除用墨以外,设色对中国画至关重要。白石师对于颜色非常重视,他曾说:“用色重于用墨。墨色不易褪,而颜色则容易褪。因此用色宜浓厚。”他在花卉创作中,用的主要是红、黄、蓝三原色,其他颜色大都用这些原色调配而成。

在红色颜料中,他早年是使用胭脂红。这种颜料制作非常麻烦,须把许多胭脂饼(当时妇女擦脸用的化妆品)先用水浸泡,再用手把水挤出来,待其沉淀后再加胶调和方可使用,而且胭脂还有容易褪色的缺点。后来,他受吴昌硕影响,多用西洋红颜料。他常说,西洋红“色夺胭脂,古艳绝伦”。西洋红色吓到深红略带紫色,艳丽而沉稳,遗憾的是价格昂贵,时间一长也有缓慢变色的缺点。

对于黄色,白石师常将藤黄掺石黄使用。他认为藤黄颜色薄且易变化,石黄属矿物质颜料,二者掺在一起可使颜色薄厚适中,并可持久不变。

白石师使用的蓝色颜料以花青为主。花青是用大青叶制成的,俗称蓝靛,属植物颜料,易褪色,白石师就掺入矿物质颜料石青合用,使颜色持久。一般花青膏胶性较大,他就掺入青黛面,以降低它的胶性,并使色彩呈现沉稳古朴的效果。

白石师常用的颜料还有赭石色。他嫌颜料店出售的赭石膏胶重色薄,便自已制作。他制赭石颜料的方法是用矿物赭石块,沾水在石上慢慢地磨成细浆,经过沉淀后加胶调和。这种自制赭石颜料较市售的膏色沉着。在白石颜料中,白石师起初一般都用铅粉。后来他发现铅粉一经氧化容易变黑,便改用炉甘石。由于炉甘石的制作很费用,后经徐悲鸿介绍又改用化学颜料锌白。白石师画白花大多数只用墨勾轮廓,用锌白颜料并不多,只是画白茶花时才着白色。

此外,他还很少调用粉色。其他如石青、石绿、朱砂三种颜料虽用的不多,也是亲自制作。总之,白石师使用颜料的特点之一是多利用矿物质的颜料,取其色彩持久之优点;其次,使用原色较多,以保持颜色的纯正沉稳,避免不同性质的颜色调在一起,因发生缓慢的化学反应而变色;此外,他用色一般较重,以延缓褪色的时间,而且用色厚重能使色彩鲜明,对比强烈,出现理想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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