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羊(短篇小说)
两只羊(短篇小说)
高怀昌
记得我12岁那年初春,草芽萌发时,见人家牵着羊在地里寻草芽吃了,便说也想养只羊。
父亲看看我,没吭声。
过了几天,父亲拿出8块钱,说,今个集哩,找个伴,买羊去吧。
那是我第一次单独去买东西。尤其是活物。也是我第一次装有8块钱,心里有些怯。以往兜里装上两毛钱就不得了啦。装一块半钱的时候是交学费,也就由家装到学校。这回装了8块钱,还要走十多里路,丢了咋办?而且还是买羊,要眼力呢,咋能不怯?但因为是买羊,怯与高兴交织着,心也突突地跳。
走在赶集的路上,我想,父亲之所以不吭声,隔了几天,是因为没钱,作难呢。所以这羊买得,叫我既高兴又犯沉。所以得照父亲的话,找个伴,商量着买。
初春时节,风和阳光都带着微微暖意,人心土地般复苏了,萌生着各种的芽,都在寻思事由呢。路上便有络绎不绝的赶集人。我一会儿就碰见了再牛。一问,他也是去买羊的,还问我带了多少钱。
我说8块。
再牛说,这羊一过年就涨价了,年前8块钱还能买个小母羊呢,现在得10块多了。上一集我瞧了。这一集再瞧瞧。不行就买个小公羊。
我说,那就买个小公羊,养大了年下卖。
再牛叹了口气说,一卖就又没了。
我觉得也是,便没话了,跟再牛埋头赶路。
到得集上,我俩在羊市上转了一圈儿,看上一对出满月不久的小绵公羊,一问,人家一口价:15块。还有一对小母羊,要25块呢。
再牛说,瞧,又贵了。
我说,那就买公羊。再牛说,甭急,再转转。
又转了两圈,也没碰上比这对更为合适的小绵公羊。于是又返回来给人家还价。谁知那卖主像是看料定我俩要返回来,也像是看透了我俩的心思、看见了我俩兜里的钱,咬定15块,而且单个儿不买。
单个儿不买是因为一个大一个小,搭眼就能看出来的,他想搭着卖。
我头一回买羊,不知亏埂,悄声问,买不买?
再牛悄声说,我想搞到14块。
便又跟人家还价,人家还是少15不卖。于是我们每人掏了7块半,把那俩小绵公羊买了来。
两只羊一大一小,再牛出手就抱起那只大的,抱得我心里一咯噔:俺俩掏的一样钱,他不会这就占了个大的吧?
又想,再牛比我年岁大,咋能占年岁小的便宜呢?也许是想先抱一会儿吧。
往回走了三里多路时,我说,那羊沉,叫我抱一会儿吧。
说羊沉,叫我抱一会儿的目的,是想要这只大的,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便说了这样的话。
这是一个12岁少年,动了三里多路的心眼儿,才羞赧地说出口的话。一时满脸发烧,手心出汗,声音也有些异样。幸好有春阳的微热和行走得气喘,才觉得没被再牛察觉出来。
再牛说,差不多,不沉啥。
又说,这羊也就是头大,其实不大啥。
说着,带着不舍的样子,递来换了。
我抱着这只大的,也觉着轻重不差啥。但它头大,就看着大,再牛喜欢,我也挺喜欢的。于是想,这只羊要是再牛要了,会不会找我五毛钱?要是归我了,我肯定要找他五毛钱的。这样就一只8块,一只7块,大小合适了。这是我的真实想法。这一次的想法,我没有害羞感,甚至觉得就该这样。因此有些坦然地看了看怀里的小羊,看了看再牛的脸,希望他也能这样想,在走到家以前,这样分配两只小羊。
又走了三里多路,再牛说,再换换吧,一会儿就到家了。
于是又换了抱。
这次我想,十里的路程,再走三里多路就到家了,就该说这羊该咋分了,再牛不会就这么一换,就算是分了吧?没想到到了村口,再牛说,就这吧,谁抱着的就算谁的吧。
说着,抱着大头朝自家那条胡同一拐,回家了。
嗨!我还想再牛比我大,会谦让谦让呢,没承想让也不让,抱住大头就走了,给我留下个小头。再牛你、咋能这样呢?好赖商量一下啊。我心里有些恼火。
又想,再牛要是让我挑,我也肯定会挑大的。但我肯定会找他两五毛钱的。
又想,到底人家年岁大,心眼儿多,一出集就盘算好了,一路上换来换去的就把大头换成自己的了。于是想喊他,可嘴还没张,脸就觉得红了,发烧了。就那么看着他把大头抱走了。
从家里到集上,又从集上到家里,来回二十里路,腿都走软了,水也没舍得买一口喝,回来时一路想着那只大头羊,都想得心跳脸热手心出汗,可再牛就这么轻易而居地把大头抱走了。我一下子觉得口渴了、肚饿了、腿脚软了,手心的汗消了,心头的兴致也低落了,还有了对再牛的怨念。多少天以后心里还在念念不平,嫌再牛太尖、太会盘算,往后再也不跟他共事了。直到跟母亲赶集买猪娃,心里的纠结才慢慢松缓开来。
那时的猪娃两毛五一斤,差些的两毛二三,最次的两毛一斤。母亲见一篓猪娃中有两个小殿王儿,说,大哥家有法儿呀,喂了两头母猪啊。卖主说,啥有法儿呀,那一个是邻家的,卖剩了,托我代卖的。
有法儿就是有办法儿,富。小殿王儿,就是一窝中最后下的那个,瘦小孱弱,要养活很费工夫的。
我说,样子恁赖,能喂活吗?
母亲说,羊马比君子。阴阳牲口不说话,工夫下到了,会填还人的。
卖主也说,大嫂一看就是个工夫人,俩一起,两毛中吧。于是称了,两只猪娃7斤来重,1块4毛钱买了。
呀!这两只小羊的钱,要买20头这样的小猪呢。
于是我问母亲,小猪咋镇便宜?
母亲说,猪除了吃菜还要吃粮,羊只喂草就成,所以猪就便宜些。
又说,有苗不愁长,多下些工夫就是了。
母亲的话,使我化开了心结,不再老是惦着大头,也不再记怨再牛。觉得再牛领着我在集上转了三圈,一遍遍地问价、还价,而我啥也没做,人家就该挑个大的嘛。再说了,小头不就是头小点嘛,头小就长不成大个儿啦?我决心养好它,跟再牛的大头比比,看谁长得大。于是小头被我养得跟屁虫似的,早晚上地割草时,都屁股后头跟着我,天天被我喂得肚子圆鼓鼓的。
到了夏天,小头已长出犄角,向两耳的后方弯曲着,很有点大羊模样了。我们小孩子在坑里洗澡时,把各自的羊牵进水里一起游,让它们不再怕水,水沟水洼里的草也敢走去吃,要比那些怕水的羊多吃好多嫩草呢。游过泳还给它身上抹坑泥,抹上坑泥搓洗,把羊毛搓洗得白生生的。
这时,我再见到大头时,觉得它还是大些,尤其那羊头羊角,都显得大。再牛每天上地干活儿时,也都把它牵到地头啃草,下晌回家时还割些青草捎回家,喂得可经心呢。不过它们已不相识,小头没喊声哥,大头也没叫声弟,彼此连句招声也没打。
到了秋后,地里的庄稼收光了,正在犁地种麦,各家的羊都放到了敞亮的空地上,啃着已经结籽的老草,继续增长着体重和秋膘。这时,小头、大头又见面了。两只已经长成了的公羊,更不认识了。彼此高昂着头,举着漂亮的角,威风凛凛地炫耀似的,只那么四目一对,不知暗自说了句什么,就“砰”地撞击了一下。紧接着,各自后退几步,拉开架势,“砰”一声抵将起来。我一看,小头的角虽然也很坚硬漂亮,但还是没有大头的角大,于是赶紧拉住小头,制止了它俩的抵架。
再牛见我护住小头,说,抵一架,叫它俩抵一架。我说不抵,你的羊头大角大,我抵不过。
大头见我拉住小头不抵,便梗着头,挺着大而漂亮的角,在小树上蹭、找其它的羊寻衅,一副角痒、有力没处使的样子。
这时三牛的羊过来了。
再牛说,抵一架?
三牛说,抵一架就抵一架。不过丑话说前头,抵出个三长两短,别埋怨。
再牛说,那是。
说着,三牛松开了自家的羊。
两头公羊四目一照,便“砰”地抵了一下。接着各自后退,退到它们觉摸合适时,便弓起脊背,头颅微低,双角前挺,疾如飓风,迅如雷电,四蹄蹬地,炮弹出膛似地“砰”声抵上了。而后再退,再抵。抵得那个猛烈、有力、气势汹汹,看得我们目瞪口呆,啥都忘掉了。
抵了几个回合,三牛的羊见大头不瓤,发狠了。只见它退后十几步,停了停,似一位武士顿了顿兵器,而后挺将起来凶狠地发起冲刺——只见它低着头,梗着脖颈,凶狠而猛烈地抵将过去。大头也不示弱,挺着两只漂亮的大角,迎面抵了过来……其速度之迅猛,抵得之凶狠,看得我们屏息静气,两眼圆睁。就在它们迅疾抵撞的一瞬,只听“嗵”地一声闷响,大头的角抵掉一个,随之就流出了血。
呀!大头角断了。我心里一惊,说,大头的角……
再牛跑过去,捡起大头的角,说,角、大头的角……说着脱下布衫,包上羊头,牵着回家了。
三牛说,到相牛家上点消炎粉,包包吧。
又说,你看这……玩哩玩哩……对不住啊再牛……
那神情,像是他把大头的角给抵掉了似的。
再牛没吭声,但眼圈红了,显然难过得不行。
我也觉着难过,心说玩哩玩哩,叫人家大头抵掉一只角。于是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相牛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跟我家门近,我是想让他给大头包扎得好一些。
再牛不吭声,也不回头,只是一个劲地擦眼。
羊马比君子。庄稼人待承牲口跟待承人似的,谁不心疼啊!直到上完消炎粉末,包好纱布,再牛才说,三牛的羊是种羊,都两三岁了,咱的羊还不到一年,角嫩呢……
三牛的羊把大头的角抵断了,一点儿三牛的内疚都没有,扭头吃草去了,啥事都没发生似的。而大头却疼惨了,我想。
回想起大头的角断之后,头上的血和露出的粉红色的嫩角,我这才知道,原来这羊的角,除了外面的那层硬壳,里边还有个嫩角呢,只不过这只嫩角,再也长不到原先那么大,那么漂亮了。
大头就此成了“鸳鸯角”。
到了年底,我的小头已经完全长成一头大公羊了。除了头小些,浑身都很强壮,很排场。谁见了都夸是头好羊。
年根儿了,父亲说,牵集上卖了吧。
又说,这羊买是你买的,喂是你喂的,你去吧。
我知道这是父亲怕我舍不得,才这样说呢。我确实舍不得,可是家里还指望它过年呢,便说,还是你去吧,我怕卖赔了。
父亲赶集回来,说,卖了42块,好价钱哩。
又说,那羊,往集上一拴,就被一买主看上了,一上午转了8圈儿,相女婿一样,端详了又端详。我说一只羊,杀材嘛,搁得住很端详?父亲说,不,是买去做种羊的。这是那人买罢才说的。说你瞧这羊,头小体大,四肢有力,身条长而且浑实,它配出的羊羔肯定健壮、排场。
过了几天,“鸳鸯角”也卖了,30块钱,比小头便宜了12块。自从它断了角,就没了精神,没长个儿也没长膘,毛稍也变得干燥毡乱,没个模样,这就掉了身价,叫我想起来就很是惋惜。
第二年父亲买了一老一小两只山羊,很白,很漂亮。但那两只绵公羊,还是叫我难忘。
作者简介
高怀昌(笔名金昌),河南省作协会员,大专,当过农民、军人、政府机关干部;出版有中篇小说集《钱二卖丁》、散文集《心里的梦谷》。小小说《樱桃红了的时候》,2017年3月获解放军《军事故事会》第二届军事故事(小小说)“青铜骏马奖”;散文《飘扬在祖国边关的国旗》,2015年3月获宁夏“我和国旗的故事”全国征文大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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