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萌：渡人者自渡之
企业家学员们称她为“萌主”—— 张晓萌，长江商学院副院长（主管高层管理教育-EE)、组织行为学及管理学副教授、领导力与激励研究中心主任。她在美国马里兰大学史密斯商学院获得博士学位，并在美国获得终身教授教职。回国任教后，她创新性地将自我认知和企业家的领导力提升有机融合，并提出个人和企业应将心理复原和韧性的打造作为个体和组织持续成长的驱动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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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的世界，有2000万家中国企业遍布全国和海外，作为掌舵者的企业家们承受着怎样的压力？特殊时期，考验的不仅是企业家的眼界和格局，更重要的是如何走出特殊时期带来的困境——是力挽狂澜又处变不惊的抗压力；是从焦虑中积极寻找新出路的突破力；是在巨大压力中坚韧不拔、逆风反弹的“复原力”。这些都是高层管理者的领导力构成维度，也是张晓萌教授一直以来专注研究的领域。
在做学术研究和教学的同时，张晓萌还承担着商学院管理者的工作，虽然这两个角色相对不易平衡，但张晓萌却认为：“实战经验和纸上谈兵是不一样的，商学院的教授自身需要有带团队的实战经验。来到长江商学院就读的企业家学员，他们的时间成本比金钱成本更重要，他们需要的是前沿理论和最佳实践结合后最精华的萃取和提炼。”
在张晓萌看来，通过把行为学与心理学有效连接后的领导力教学和研究不仅仅是一项工作，更是她的理想和使命。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面对瞬息万变的环境，什么样的企业家可以迎难而上，战胜自我？在这个特殊的转型时期，聚焦领导力的研究更具时代意义和现实意义，因为每一位企业家的背后都有着无数“饭碗”。他们的改变能够影响到更大范围的人，这样的乘数效应是不可估量的。
从至暗时刻中找到方向
张晓萌之所以这么笃定地致力于研究领导力及心理复原力，与她自身的经历有关。她出生于北京，从小在顺境中成长，学生时代成绩优异，大学毕业后工作也很顺利，几乎没什么事情让自己和家人操心，她就是大家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即便如此优秀，也还是会遇到人生的瓶颈，或许这就是生命的考验。“从小我就有一个留学梦，希望自己长大后到美国去学习。”命运很眷顾这个努力的姑娘，张晓萌顺利申请到了美国马里兰大学史密斯商学院攻读博士学位的机会，并获得了高额奖学金。没想到，这个外人眼中的人生巅峰却成了她的“至暗时刻”。在美国攻读博士过程中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原本自信独立的她变得焦虑和失衡，她开始暴饮暴食，体重一度飙升到难以置信的数字。她不断问自己为何要来美国这个“大农村”，学习甚至生活的意义何在？这个问题她用了两年半的时间来思考和掂量。
“那时刚去美国，举目无亲，从北京飞到华盛顿，转了三趟航班。第一天走进自己在网上租的空空如也的小公寓时，看到的只有陈旧的地毯还有暗黄的墙壁。自己的第一样家具是从楼下垃圾房里捡到的一张小桌子，至今还保留着，我称它为‘忆苦思甜桌’。” 在迷惘中张晓萌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和思考，不仅是知识，更是内心意义的反思。“找到人生方向的过程漫长而艰辛。刚开始就像小船在海上漂浮，没有抓手，时不时要回头看一看出发时的岸边，问问自己为何要选择这条路。当通过博士资格考试后，再扭头回看发现岸边已经看不到了，于是只能一路向前，让自己慢慢沉淀下来，目标反而逐渐清晰。”
从感受挫折到战胜自我，是打击，也是命运的馈赠。经过心理复原，张晓萌的内心逐渐成熟，也越来越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在专业领域深耕若干年后，她在美国顺利拿到了终身教授的职位。
当很多人认为她可以高枕无忧时，她却不沉溺于舒适圈，她并不想“一睁眼就看到自己未来三十年工作和生活的样子，感觉缺乏挑战”，人生还有更大的价值可以实现。于是，她毅然放弃国外优越的条件，选择回国。
“人，一定要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想做什么事。”张晓萌在美国读博期间学的是组织行为学，她专攻的研究方向是行为学与心理学的交叉领域。她希望可以将个人的心理成长嵌入到团队当中，从而影响到组织。于是，她将自己多年所学的专业理论研究转变成实战指导，能够真正给中国的企业领导者和组织带来改变。
进入了自己喜欢的教育行业。她潜心于学术研究和分享，同时也享受和学生们探讨问题时思想激荡的过程。就读于长江商学院的企业家学员们亲切地称她为“萌主”。张晓萌不仅在学术领域独树一帜，还在管理方面善于结合实际，她非常认可长江商学院一直倡导的“共创式”学习理念，教学相长，持续迭代。
走出逆境需要复原力
张晓萌多年深耕领导力研究和教学，在她看来，中国的商学院教育正在进入3.0阶段：1.0阶段，学习和借鉴西方的理论和案例；2.0阶段，将西方的理论融入中国的实践；3.0阶段，将中国的案例输出到国外。这是一个从引入到输出的过程。基于她多年的研究和观察，中国企业高层管理者整体在最自然的状态下以强势权威的风格呈现自我，他们以结果为导向，积极主动性强，喜欢高挑战性的工作，注重对环境施加影响和掌控。
但是，当面临重大突发事件时，企业家随机应变的应对能力是参差不齐的。当不确定性已经成为常态时，企业家缺乏的不是开拓进取而是复原力。
什么是复原力？
“复原力源自于材料工程学科，比如一个物品被挤压或者弯折之后，能否恢复原形就叫复原力。” 复原力能让个人在各种环境下，尤其是处在逆境中，唤起本我苏醒，自我恢复，给予生命原始的能量和心灵滋养。张晓萌说：“复原力与‘逆商’一脉相承，即当我们处于逆境时，如何反弹回来。”在受特殊原因影响的当下，复原力的概念尤为重要，情绪和身体密切关联。
将学术落地到实践，一直是张晓萌的心愿。2020年春节过后，很多企业家开始焦虑复工的问题，由张晓萌创办的长江商学院领导力与激励研究中心做了一系列调查研究，基于对6900多份问卷以及近52万条数据的分析，研究显示：复原力与年龄、性别相关，男性整体复原力水平较高，但女性一把手和高管在更大的压力下，反而显示出高于同职级男性的复原力水平。在特殊时期，她全新打造了“心理复原力”课程，希望加速企业家学员在特殊时期的心理恢复，也助力他们带领企业快速反弹。
女性最大的挑战是“平衡”
张晓萌针对女性领导者提出了“她型领导力”的概念。每年她带领着长江商学院领导力以及研究中心团队都会推出一期领导力研究报告。“我们发现长江的学员很大程度上代表着中国的企业家。大量的数据研究显示，两性的领导力风格差异并不大，同质化趋势越发明显，行为风格都是虎性十足、强势、结果导向、大胆创新。”但是女性领导者在工作中也有独特之处——她们的工作风格更加全面、平衡；更具同理心，更关注人际互动与团队和谐；拥有更强的抗压力和复原力。张晓萌将其总结为：全面性（Holistic)、同理心（Empathetic）和复原力（Resilient)，并将其定义为“她型领导力”（H.E.R Leadership)。
在现代社会中，女性难免遇到职业瓶颈，张晓萌坦言：“不论任何职业都要付出心血。而女性相比男性而言，最大的挑战不是缺乏机会，而是家庭与事业之间的平衡。” 当家庭和事业严重失衡时，女性更容易患上不同程度的心理疾病，因此“作为女性，关爱自己很重要”。令张晓萌感到欣慰的是，很多企业都逐步推出了员工关怀计划，在她看来，从关注生产力到关注员工内心是企业发展的一大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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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工作 认真生活
只有内心丰盈才会感到真正的幸福，而不是短暂的快感。张晓萌分享了积极心理学研究中提出的获得幸福感的五个层次，由低到高分别是：愉悦的感觉；成就感；做擅长并喜欢的事；亲密持久的关系；学会感恩，帮助别人。在调研中，张晓萌问到受访者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在这段特殊时期，你最大的收获和反思是什么？” 在几千条的回答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三个词汇分别是：家人、健康、珍惜。这些词和工作都没有直接的关系。当大事件和危机来临时，人们能够感受到的内心最真实的需求就是——幸福。
多年的领导力行为研究和在心理教育学术领域的深耕，让张晓萌养成了时刻记录的习惯，她喜欢记日记，喜欢反思。“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要反思，所有的经历如果没有了反思和沉淀，那就失去了这份经历能让我们成长的意义。”做自己擅长并喜欢的事情，她做到了坚守初心。
在特殊时期里，她也经历了一场关于生命的凝视和反思，通过内观，了解自己这个阶段追求的是什么。她现在遇到任何事都会先接纳。 “要允许自己不高兴，内心用最真实的感觉接纳，这样反而可以在非常短的时间内从情绪本身跳出来，不要压抑自己的感受，在不影响他人的前提下用正确的方法让情绪适当发泄出来，经过调整迅速自我复原。”
自由源于自律。张晓萌每天坚持运动。“我不给自己任何借口和理由，坚持锻炼让我感受到了高度自律后的自由。”她尤其钟爱拳击。一场45分钟的拳击训练，她必须全神贯注，而精神高度集中之后伴随而来的便是最大程度的身心放松。现在的她早已从曾经的“吨量级”体重复原成健康苗条的体型。在一次给长江学员的领导力课程中，一位学员的评价让她记忆犹新：“萌主，你的毅力让我佩服。作为管理者，如果不能管理好自己的体重，是无法真正通过自身的领导力从而影响到其他人的。”是的，也许自己的励志故事已经成为张晓萌在课程中影响到长江的企业家学员们的最好例证。
“对于我来说，在特殊时期，让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反思过往，面对未来，我自己已经在从以前 ‘认真工作、快乐生活’的状态转变成 ‘快乐工作，认真生活’，工作的时候心怀喜悦，生活的时候认真投入。这样我们内心会收获更多积极的体验，从而打造更强的韧性。”张晓萌这样描述自己在这段时间里的成长。
本刊原载于《时尚芭莎》11月刊 时代偶像
编辑/文冀
摄影/张弘凯（K FRAME）
采访、文/魏喆
化妆、发型/忻悦（Ontime）
造型/梁紫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