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竹凤：井台清凉凉 | 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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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竹凤
伏天的人，好像水做的，动一动就汗流浃背。吃顿饭，汗珠儿在额头鬓角时刻伺候着，滴滴答答直往下滚，擦都来不及，干脆在脖子上搭条湿毛巾，凉快又接汗。
这样的天气，让人想起家里的井台。盛夏时节，辘轳架旁的一片茴香长得正茂，像一团绿雾，散发着甜甜的香。挨着茴香的是几丛金针，金黄的花蕾挂在花葶上，三个一堆，两个一伙，高高低低，小棒槌似的支棱着，一阵风吹过来，保不住就有哪朵袅袅娜娜地开了花！叫人看了又是高兴，又是惋惜。——昨天才摘过的！难道是走神了，怎么没看见它就要开花了呢！看着它像孩子的笑脸一样在风中轻轻摇曳，又叫人满怀的遗憾顿时烟消云散了。——难怪这花又叫忘忧草。
傍晚时分，井台边的水池子里冰着两个绿皮大西瓜。吃罢晚饭，收拾了碗筷，拿来当心有两朵牡丹花的搪瓷大茶盘，把冰透的西瓜从水池里捞出来，抱到到小饭桌上，刀刃刚挨着瓜皮，就听清脆的一声——“嘣”，西瓜就崩成了两半，红沙瓤，赛蜜糖。把两半个西瓜再切成牙，放茶盘里。一家人，连带来串门乘凉的邻居，一人一牙，吸吸溜溜，美美地吃。
孩子们边吃边盯着电视看《霍元甲》，嘴里“噗噗”吐着瓜子。看到紧张处，瞪圆了眼睛，张嘴含着西瓜，忽然又连籽吞了下去，噎住了，憋着气，脖子使劲一梗，半天喉咙里“咯”的一声，下去了，脸上却还是随着剧情起伏的一副义薄云天的表情。大人们斯文地把瓜子吐在手心，吃完了瓜，各自把手心里的一捧瓜子撒到一把芭蕉叶扇子上，摊开了，晾一晚上，明天用水淘洗干净，再在大太阳坡里晒晒，存起来，攒到差不多了，全部用五香调和水加盐煮了，给女子们当零嘴吃。
月亮从东墙边爬上来了。蛙声、蝉声渐渐稀稀拉拉。井台边的粗瓷水瓮里有晒了一天的水，用来洗澡再舒服不过。洗干净，再用湿毛巾把凉席擦了，躺上去，清清爽爽。凉席铺在当院里，有风的晚上，蚊子飞不起来，枕着陶瓷的猫娃枕头，面朝着满天的星斗，身上盖了薄薄的旧床单，消消停停一觉睡到鸡叫破晓。
这口老井，好几家人共用。柴米油盐，家长里短，日子在一饮一啄中兴兴头头地过着。也有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人喊着“我不活了！”绝望至极，转眼间跨上井台上，一头扑了下去。街坊邻里闻声惊骇，聚拢而来，急救上来，一场家庭风波在众人的唏嘘声中结束。
百人百性，吃一口井水，养出了各样的人。痛苦得想不开，不惜向死而生。没听说谁抑郁了。有高兴事儿，围在一起，你拉我唱，唱上几段乱弹。有人心里难受了，一个人关了门，恓恓惶惶，数数落落，哭上一场，邻居听了，也不急着去劝解。怀了异议，必是摆上桌面，高喉咙大嗓子，打开天窗说亮话，丁是丁卯是卯，赌咒发誓，也不怕争个脸红脖子粗。
井台清凉凉，盛满了街巷生活的酸甜苦辣。井水幽幽，滋润着肺腑，淘洗着肝胆，映着亮亮堂堂的日子，一眨眼，就是几十年。
作者简介
陈竹凤:女，现居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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