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竹凤:渭水遐思(外一篇)| 就读这篇
渭水遐思(外一篇)
陈竹凤
很久没有去看河了。听说前一段时间,河很是厉害地涨了几回,把北岸的湿地公园地带都给收复了。河犯浑了,发脾气了,这是有来头的,进入盛夏的河,醒了。
春生,夏长。
春天的时候,冰雪消融,雨丝儿顺着一天天变得柔软的柳枝滴滴答答滑落,河开了。柳芽儿是春天眼睛,一个一个鼓起来,睁开来,照望着河。一场透雨过后,河扭动身子伸了个懒腰,溢出了冬日窄瘦的河床,满上了湿地的坑坑洼洼。不几天,芦苇、香附子、菖蒲,钻出水面,高高低低冒出了尖尖的、茁壮的茎叶。河岸上,葎草和扒地龙贴地行走,各自为营,撕扯着,抻开了枝枝蔓蔓。这是秦地之草,无须栽培,餐风饮露,野蛮生长。浅水处,鱼苗儿还不到半寸长,透明似的。几个半大孩子挽起了裤腿,鞋子一反一正南辕北辙地扔在沙滩上,下水逮鱼。柳荫里长长地弯了腰,勾着头,一只手奓着,一只手拿了网柄,半天一动不动。
待到垂柳用深深浅浅的绿,在晨曦中沿河画出重重叠叠、大大小小的抛物线,就入了夏,这是万物生长的季节,鱼虾在水里长,青草在岸边长,雨在云里长。河的心里装着千万个心,缠绵悱恻,水汽蒸腾,雾霭氤氲,溽暑之气缠绕着河,徘徊不去。气压越来越低,乳燕低飞,壮硕的鱼儿纷纷跃出水面,噼噼啪啪。午后,有轻飔起于青萍之末,鱼尾搅动微澜,转瞬间,狂飙就在河心掀起了动人心魄的浪。河被吵醒了。是一个彤云密布的午后,几道闪电以光速贯穿天地,滚雷在水面上炸裂,沿河几百里,白雨陡落,扯天盖地。
河涨了。浪相跟着,推搡着,溢出了河床,斟满湿地,埋没了水草,漫过草坪,一浪跃上了广场,拍打着城市的心脏。城枕戈待旦,严防死守。那夜的河,灯火通明,万众瞩目。
我来的时候,夏天的河——风雨之夜的肇事者已远走高飞。河床上,被裹挟而来的枝叶和藤蔓用干枯泄露了随波逐流的姿态。卵石线条圆润,流沙洁净细腻。水草披挂着河泥,又吐出了嫩绿的新芽。低洼处的胶泥还湿着,在风中皲裂成千百片边角飞起的几何图形。芳草离离,红红白白的打碗碗花、粉紫的蔓陀萝、金黄的抱茎小苦荬星星点点,随风摇曳。这些弱小的、似乎不堪一击的、娇嫩的花蕾,是怎样在电闪雷鸣和狂飙巨浪里守护着小小的梦想,才得以在阳光下按照自己的样子完美绽放?这是夏天留在河床上的一个秘密和传奇之一。
此刻,在晨曦中波平如镜的,是初秋的湖,蓝色的湖。湖,是河留给城的一个回眸。回眸一笑百媚生。这是一座有故事的城,倾国倾城的娇媚,梨花带雨的心碎,君临天下的绰约,百转千回的低吟。河的心里落着两千五百多年的罡风涤荡过的微尘,载不动,流不尽,剪不断,理还乱。河就地卸载,让故事和传奇沉淀为风光旖旎的湖,日夜陪着城,地老天荒。
苇荡边,有人垂钓。秋风乍起,波光粼粼。这是一条有大梦的河,梦中虎生双翼,是为飞熊。这是一个关于等待和寻访的传说,至今依旧吟唱着大风歌。
夏天的雨
雨来了。从翻动的树叶上,一阵紧似一阵,是集体的舞步,“刷啦啦”地赶过来,砸到地面上,泼洒出千万朵深色浅色的写意花朵。
走在伞下,听雨声砰砰,敲打着耳膜,是来自云端的问候,带着远道而来的向往和不预备驻留的急切,行色匆匆,让人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有了跟随的想法。走吧!走吧!跟着雨走,跟着云走,踏过雨在大地上殷切铺开的花地毯,追赶千万朵欢笑的水花,不停脚地走,走进一个正下着雨的梦乡。
这是夏天的雨,说来就来,遮天盖地,浓云密布,电闪雷鸣。雨像个任性的孩子,在阳光和云朵间嬉戏,忽然就推翻了游戏规则,撒泼打滚,四脚朝天,哭得一塌糊涂,天地之间,水流成河。
夏天的雨,说走就走。一场大雨把田野乡村城市洗刷一新,像急脾气的母亲为她疼爱的小儿子洗澡,粗枝大叶地洗洗刷刷,毕了,用手撩一撩额头的汗珠和乱发,终于露出满意的笑脸。云收了,雷声远去,晴空如洗,留下一个青翠欲滴世界。虫儿蚁儿,爬出巢窠,穿过湿漉漉的草丛。枝儿叶儿吸足了水,花儿朵儿绽开了蕊。人的精神也为之一振。谁能对这清新的空气和满眼的新绿无动于衷呢?连最严肃谨慎的人都要深吸一口气,说:“这雨下得美!”
将要在盛夏的酷热中憋闷死的幼小生命,重新欢闹起来了,喜鹊跳上枝头,麻雀们一溜溜站在电线上,叽叽喳喳说起刚才雨中的冒险。几只燕子正安静地高飞在深邃的天空。天上没有一朵云。
夏天的雨,就是这个脾气,谁也拿他没办法。
陈竹凤,女,现居咸阳。供职于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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