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浦的霞光 | 杨华专栏
杨华
去霞浦,是被那里的霞光牵引。
网络得见的,照片中的光影、线条、色彩,让你以为,所有的霞光,都在这里流淌,所有的美丽,都在这里绽放。舟与竿的对话,浪与滩的缠绵,天与海的呢喃,如诗如画的仙境画面。
(一)
到霞浦,已是中午。赶着包了一辆定价出租车,去东壁。
到山脚下的目的地,停车点,师傅惯性般停下来。稍加犹豫,似自言自语,“我还是把你们送到山顶去吧,上面才有饭店!一会儿从上往下走,省力得多!”
饥肠辘辘的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沿着盘山道继续前行。行驶十分钟,到达山顶,一排农家饭店前,她说,“就这儿才有饭店,吃完饭后你们可以沿着山上的小路,边走边看风景,轻轻松松下山!”
吃完当地的海鲜餐,攒足精力,沿着师傅指点的路线,由高而低,由远及近,一层一层下山。亦走亦观,看见的,果然是不一样的景致。
这一日,没有太阳。海风送爽。天地间,是一幅水墨画的灰白、邈淡。远山迷离,近水无波,眼前的绿植,一派青煦柔腻。港湾,渔船错落有致地停泊。海滩,竹排延绵无际地挂景。偶有船只从灰蒙的海水驶过,让你恍然于,鸿蒙元气的开天辟地!似乎,正站在人类起源的开端,看这世界原初的变幻!
没有炫目的彩霞与金色的光影,只有不加修饰的,朴素的本色。犹如出租师傅的善良一样。
(二)
气喘吁吁爬上小皓的观景平台。
或许,上天总是眷顾心怀的诚念。原本混沌的天,逐渐逐渐,从远古走向现代;含蓄冷凝的灰,一点一点,着色还原。青山如黛,沙滩泛金。
天空明朗,白云浮游。太阳,挣脱一切束缚,在厚重的云层中探出了头。
山河,由婉约,走向壮阔。
放眼,群峰起伏,层峦叠嶂。海面,泛着粼粼波光。两山拥围的滩涂,竖立着纤细有序的挂竿,俨然一幅精致细腻的素描画。
被这干净写意的线条吸引,下山,去近距离看个究竟。
沿着盘山公路,弯弯曲曲走向滩涂。清雅的花香,洒满一路,沁人腑脏。觅味寻找,见路边的荆棘丛,开满紫色的扁豆花,野生野长,自在散香,让心情无比欢畅。毫无奔波劳苦,轻快来到山下的岸旁。
近前,看见,在太阳下泛着柔光的金色滩涂,原本是一片黑褐色的淤泥。鲜美的紫菜,便在杆与杆之间,浸在淤泥的浮排上生长。
有渔民,头戴斗笠,脸罩围布,不顾大热的天,长袖长裤,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在淤泥劳作。浑身上下,已看不出衣物的原色。
在光照的反射下,地面呈现一层盐渍般的视觉效果。或许,是那劳作的汗水,勾勒的美图?!远观,好一幅诗意的画面;眼前,才是生活的本来!
已是下午四点过,并不爆烈的阳光,一会儿曝晒,皮肤便有灼烧感。终于明白,渔民不顾热汗蒸腾的装扮,是避太阳的烤伤。
本是专程来看落日熔金的,碧海银滩,诡竿谲影,渔舟唱晚。这一刻,我却虔诚希望,难能可贵露脸的太阳,快快躲回云层,不要坠落,燃红霞光辉映下的那片大海。
心诚则灵?!太阳真的走啦!没有绚丽的晚霞。
(三)
“你们也在这儿吃饭啊!”晚上,坐在霞浦一家海鲜饭店楼梯边的小包间,一中年汉子路过敞开的门,进来热情地打招呼。
看他陌生而熟悉的笑脸,愣神之间,想起,他是刚刚从小皓村路边主动捎带我们回城的热心车主。这饭店,是他推荐的,当地人喜欢聚集的价廉物美所在。他果然也如言而至。
在小皓村,立尽不算有晚霞的日暮,到山村的公路边等车。
天,瞬间便黯淡下来。有刺骨的海风,穿透薄薄的衣衫,宣示昼夜温差的肆虐。
当地,是尚未开发的自发旅游点,没有相关配套旅游设施。伸长脖子,好不容易盼来一辆小小的乡村客运中巴车,路旁蜂拥而上的游人,转眼把车厢塞满。
滴滴打车,无人接单。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野乡间,回县城,还有一小时的车程。
瑟瑟秋风中,无计可施。正惶恐,这一夜会不会山头露宿,一辆簇新的越野停在跟前。
车主主动问,是不是回县城?
赶紧应答。
他爽快地让上车。
幸福来得太突然!
一看是私家车,不敢贸然上去。问,多少钱?
车主很是犹疑,说,没事,上车。
坚持问多少钱。车主看拗不过,随口说了一个数,比公交车还便宜。
心里暗想,只要收钱就好。
上车前,看见路边孤身一人的年轻丫头,下午在去小皓的山道遇见,她问过路,中途又碰见过好几回。在点点渔火的黑夜中,其纤弱的身形愈加单薄。让车主把她也一并捎上。
慨然获允,一行皆大欢喜。回程的路上,气氛和畅。
车主很是随和健谈。听他说,这路上,很难有车,尤其天黑以后。他是刚值完班回家,每天上下班都要从此经过。一看就知道我们是等车回城的外地游客,想着顺路把我们带回去。
相谈甚欢间,一小时转瞬即逝。三拨萍水相逢的人,依依不舍道别。
异乡,夜凉似水。这陌生城市的霓虹灯,如霞光般,温暖耀眼。
(四)
凌晨四点过,北岐观景台。
这是一处临海的山坳平台。下了出租车,还得走一段山路。摸黑往前,依稀可见影影绰绰的人群,已密密麻麻靠着海湾的石栏杆占位。路边,排列着一溜帐篷。
漆黑一团的天地间,只听得偶尔的几声睡意朦胧的交谈,以及呼呼刮过的寒冷的山风。
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走了一道山路,发现路边都是人。只得停下来,就近在立满相机三脚架的间隙,挤占一点立锥之地。
黑暗,无边无际。哆嗦寒风中,尽是对日出光明和朝霞光热的渴求。
只觉周围的空隙越来越狭窄,身后的人墙越来越拥挤,嘈杂的声音越来越鼎沸。混沌中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看见远方,出现一丝红光。随着红光一线一线变粗,隐约看见山的轮廓。渐渐,天空有了一点亮色,露出海面的影子。小岛、滩涂、竹竿、竹架,由模糊,到清晰,一一跃入眼帘。
天边的那一丝红线,没有如人所愿变成一大片,始终含羞带怯,犹抱琵琶遮面。天幕,罩上厚重的一层灰白,让红线变成惨淡的暗黄。眼前,俨然是一帧褪色的老照片。竿影重重,波光怀旧,偶有小渔船划过凝滞的岁月,泛起圈圈涟漪的生机,让沉睡的历史,苏醒灵动起来。
眼见已过天气预报的日出时刻,不见传说中的五彩霞光,周遭一片遗憾和抱怨。
听身边一老先生对一心有不甘的年轻丫头说,“没关系,美景可遇不可求!我都连续来三天了,不行,明天再来!总能等到日出!”
丫头啧啧赞叹,终于安静下来。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快看,太阳要出来啦!”
果然!那一条纤细苍白的红线,在大家兀自沉浸在失望的情绪中,不知何时已变成宽宽的光带,拨开浓色的墨云,铺上金光闪闪的红地毯,迎接太阳的隆重出场。
远方的云层,戴上一串金项链。近处的浮杆,披上一层红色的纱裙衫。顽皮的太阳,露出半个脸,打翻一瓶颜料,复又躲起来。似乎要考验,朝拜者的忍耐。如此反复几次,它出其不意骤然跃起,错目间,已跳上云端!一道金光,铺陈江面,喷射生命的奔放和动感!
所有的积聚,在那一瞬间绽放;所有的希翼,在那一瞬间燃烧!人群爆发,欢呼的惊喜!
很快,太阳便隐进云层。没有端呈彩霞满天的仙境。
即便如此,心满意足的人潮,宛若完成一次顶礼膜拜,纷纷散向四面八方。只余旖旎的霞光,与海厮守凝望。
山一程、水一程,这一行,实则没见识到,理想中的流光溢彩,美轮美奂。正如赫拉克利特所说,“自然喜欢躲藏起来”。但沿途偶遇的人,幸见的景,让我体会,霞浦的霞光,犹如我们的信仰。只要心中有光,处处皆是修炼的道场。
眼中无霾,便是晴天。
杨华,女,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教育系,曾执教。陪娃一道读书、写作,写成《西南作家》杂志签约作家,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在文字中现实苟且,在烟火中诗意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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