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然:站成相思树 | 原乡文学奖征文(散文)
站成相思树
徐安然
“好想你。”闺房里,她呼气如兰,“好些天你都没个信儿。”
“想我时是什么滋味?”
“那时候,我好恨你。”用了几个好字之后,她煞有介事地咯吱吱咬了咬牙。
“你呢?”她问。
我……
她起身打开地桌上的小皮箱,里面有她父亲卖的感冒胶囊之类的零用药,还有乱七八糟的零钱,还有一盒烟。她把烟扔给我。
倚在床上吸烟。“思念的滋味就象这烟,说它香就香,说它苦就苦,或者好辣好呛好刺激。”我也连用了几个“好”。
“那里有棵相思树……”
距那个叫开荒点的地方不太远,就站着那棵孤独的树,相思树。它的名字是别人告诉我的。然而那次我很匆忙,我只远远地凝视了它一会儿。它也远远地凝视着我,一动不动。于是我们之间好象达成了一种默契与沟通,这默契与沟通让我激动不已。
在我讲相思树的时候,她小鸟依人般地偎在身边,装出满面清纯。
相思树,那是相思树么?时不时撞进我梦中的相思树:稠密的日子连缀成无数张叶片,春天伊始,它突然爆发出嫩黄色希望的惊喜;暮秋时节,它慢慢飘落失望的感泣;还有相思果,半青半红欲熟未熟很甜也很苦的相思果,那滋味,尝过便刻骨铭心,便永生难忘。
两年后,当我再次来到开荒点,第一件事,就是急不可待地去看相思树。然而树已不见了,新开垦的土地上一片空旷,象一张粗糙的没有内容的纸。
一位当地的老人告诉我:树被种地人砍掉,变成了车辕。
“不过是一棵榆树罢了。”老人说。
那么它怎么又叫相思树呢?
“从前……”老人的讲述很长,浓重的东北方言里透出飘忽的浪漫与伤感。
我把他讲的故事用我的语言记录了下来。
……这个地方叫开荒点,但开垦的并非是天荒。多少多少年前,曾有二三十户人家啊栖息在此,张王李赵相安无事,象《息壤歌》所唱的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张家有五朵金花,最小的叫老丫,一双眼睛会勾人,额前的刘海呼扇扇搭在眉棱上,一条黑幽幽的大辫子在屁股后边扭呀跳呀地浪秧歌。老丫十六岁时,爹娘将她许给李家大小子。李家大小子人老实,挺能干,但是缺主见,芝麻大的事儿也要等老爹发话。起先,老丫还未感觉出不好,但自从有了赵跟住,老丫便发誓一朵鲜花决不能插在牛粪上。
跟住心灵手也巧,老丫就说:她是见到跟住编的花筐时看上他的。跟住人后告诉老丫:小时候俩人一起扯裤子玩骨节草顶牛的游戏,玩着玩着就喜欢上了老丫。俩人便又玩骨节草顶牛,玩着玩着就做出了有伤风化的事儿。
老李家为此和老张家红了脸。上几辈子未红过脸。这一来老丫她爹挂不住了,问老李家还要不要老丫了?老李家咬牙说要。老丫她爹说:要就即刻过门!
便张罗嫁娶。
那一边,跟住爹也给跟住订了亲。
老丫这姑娘没了法儿,约跟住到了屯外榆树下,手里弄一串榆树籽,问跟住能不能带她跑?就象这榆树籽开苞扬絮随风飘,飘到哪儿就在哪儿筑巢,繁衍生息。跟住一打奔儿:方圆上百里的大甸子,天苍苍野茫茫的……
回家后,上半夜老丫哭成了泪人,下半夜摸出了屯子,见野地里有棵榆树,就……。
第二天,乡亲们把老丫从树上卸下来,老丫兜里还揣着一串榆树籽。
“姑娘死了?”
老人点点头,接着讲下去。
老丫上吊的那棵树,不长时间就干巴死了。说来也怪,又过了些日子,在那棵树旁边,又生出一棵新树来,蹭蹭蹭眼瞅着往起蹿,当年就长了一人多高!——敢情跟住小伙子有心呐,当时挨着老树就把那串树籽种下啦。
“就是那棵树,相思树,不过一棵榆树罢啦!”
“后来呢?”
“后来都走了。这地方水硬,吃了长大骨节,那些人家大多迁了。再后来,只有跟住又盘桓回来,在这里扎根,娶妻生子……”
老人从烟笸箩里抓一撮旱烟,卷起一根粗壮的纸烟。黑乎乎的手上骨节突出,显得异常笨拙。
我曾站成一株相思树
站得好疲惫好疲惫呀
这时候,我的女友已经走了,去了南方,以美丽的渴望与憧憬妆点着南方那座海边的城市。而我仍然不时地在梦中寻找着那条了绿色的身影,独自采摘那些半红半绿欲熟未熟很苦也很甜的果子,那果的滋味,尝过便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有时我就想:世上万物大抵如此,至纯至净是不存在的,没有绝对的甘泉,也没有绝对的苦雨;甜与苦水乳交融相辅相成,构成了多味又多彩的生活。
相思果不那么好吃,可最终我们抵抗不了它的诱惑。
徐安然,上世纪80-90年代用笔名陶然开始发表习作。迄今在国家、省、市级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词、报告文学等作品300多篇(首),并有多篇在国家、省、市级赛事中获奖。现在哈尔滨市一家大型国企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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