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马生菜苦累下来，多了一个妹妹

小时候，正处生活困难时期，粮食不够吃，为了活命，我与大人们一样吃过许多种野菜：鞋底片、猪毛菜、打碗花、人青菜，还有酸溜芽、野芫荽……这些野菜都很好吃，但最好吃的当属马生菜（又叫马齿苋）了。母亲把我和姐姐挖来的马生菜做成苦累，吃起来，虽带点酸味，但嚼着香甜，咽着滑爽，特别可口。

后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许多野菜离开了我们的餐桌，但马生菜还是我们保留下来的美食佳肴。在田里除草，见了马生菜，我总不肯判处它的死刑，放它一命，让它自由生长，然后挖下来带回家……

记得20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和妻子在田里劳动，回到家天快黑了。妻子刷好锅后却皱起了眉头，说：“一块儿干粮也没有了，咱做什么饭呀？”我说：“没别人，就馏点苦累算了。”于是，我们齐动手择起收工时带回来的那筐马生菜……

一阵忙活，苦累做熟了。妻子把它盛在盆里，往里放了点佐料，刚端到院里的小木桌上，恰好这时，在县城服装厂上班的妹妹小凤带着厂长小芹来了。妹妹说还没吃饭，妻子一听悄声对我说：“让人家吃啥饭呀？这苦累再好吃，也是野菜。小凤好打发，还有小芹呢。人家是厂长，常进饭店吃大鱼大肉，第一次到咱家，用叫花子饭打发，传出去，咱脸往哪搁呀？”我凑近妻子低声说：“那就烙几张油饼吧。”妻子嗯一声，卷卷袖子进了厨房，刷盆、和面。妻子的忙活，竟被小芹拦住：“嫂，看你，咋拿俺当客人呀？我和小凤姐是好姐妹，另做饭就见外了，这苦累就挺好的。”小芹一再阻拦，妻子只好作罢，一顿饭，就这样凑合了。

事后，一想起那顿饭，妻子就羞愧不已，恨自己没注意、太老实，不会接人待物，觉得不但对不起小芹，也对不起妹妹，使得妹妹脸上无光，自己也不体面。叹口气对我说：“下次小芹来了，咱一定好好给她做顿像模像样的饭，免得有人背后说咱不实在。”

过了些日子，妹妹来了，妻子开口就提起上次那顿饭。妹妹说：“碰上马生菜苦累是小芹走上了好时气，她说她从小就特别爱吃马生菜苦累，要是在她家，还要再吃半碗儿呢。”

妻子不由笑了，眉宇间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了，吩咐妹妹：“要是那样的话，你回去告诉小芹，她什么时候想吃马生菜苦累了，你就带她过来，我好好给她做一顿。”

妹妹也很老实，说话不会拐弯摸角，回厂跟小芹一说，小芹禁不住哈哈笑了：“姐，看俺这个人吧，这么吃嘴，嫂子不笑话俺吗？退去十年这样，准没人给俺说婆家了！”妹妹说：“真的，俺哥嫂不烦人，直夸你开朗，懂事，大方，性格随和。”从那以后，小芹来我家时，就在电话里说：“嫂，俺不做客（qiě），又想去你家吃苦累啦，俺这个馋猫，就爱吃嫂子做的马生菜苦累。”说完，咯咯地笑起来。

小芹的言行、处事和人品，给我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双方的关系越走越好。多少年来，我们互帮互助，就像亲戚一样地来往着。

马生菜吃鲜，也可以吃干。前几天，老伴儿用我去年晒干储藏起来的马生菜做馅，蒸了一大锅包子，对儿子说：“我好些日子没见你小芹姑了，打电话说在厂子里，你给她送去几个包子吧？”

儿子痛快答应，立刻开车出发了。

老伴儿站在门口，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影，笑着喃喃地说：“真想不到，当年一顿马生菜苦累，竟与小芹亲戚般地来往起来了！”

我接腔：“这不光是因为马生菜好吃，主要还是咱们善良、实诚、看人亲，没拿小芹当外人。再说，小芹这闺女，理解咱，心眼好，不拿自己当客人，能给咱说到一块儿。两好才并成了这一好啊！”

赵县 宋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