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子 | 还阳草(10——12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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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

拾金柴,父女救难;

桃花源,重见天光。

三清观,长者疗伤

葫芦沟,少女回春

山美水美人更美美是自然天成

疗伤疗心疗性情疗出回春转阳

还阳草

文|微子

掌灯时刻,有根有点清醒了。飘忽的灯光里,他隐隐看见身边守着一个瘦老头,秃顶宽脑门, 脸上沟沟壑壑,眼窝很深,鼻梁高高挺起,只看一眼,就让他想起一个外国人,对,白求恩大夫。

有根挣扎着要坐起,嘴里叨叨着说,恩人,恩人。 那人说:别动别动,你伤的不轻啊,头部受伤,腰部受伤,腿部骨折,还有好几处红伤,你娃子命大呀。有根眼泪婆娑,紧紧握着他的手,就像见到父亲。

那人说:你可想想,到底咋回事? 有根努力回忆着——

好像是遇到哑炮…… 蒋老板说,有根,你去看看,好长时间了,不会有事的。有根拉拉安全帽,往前走了十几米,只听轰的一声,就什么也不知了······

那人说:你咋被扔进山洞里?你能不能回忆起来? 有根摇摇头说,想不起来啦。

黑心哪黑心哪。要不是那把金柴,我说啥也不会到那个山崖,你的小命也就没了,也是你命不该死。你说那个村庄叫啥?

铜匠庄。

奥,我知道了,在我们南边,离这儿有二十多里路,看来,他们根本没有打算送你出山去医院, 把你拉到这深山窝,就是要送你上西天呀。

有根想起蒋老板呵呵的笑脸,想起姜石头恶狠狠的眼睛,想起李彩云坏笑眯眯的嘴脸,也想起花骨朵临走时的幽怨一撇……

我,要紧吗?

命是保住了,以后落不落残疾,还要看你的造化了。

有人推门进来,朗声说,爹,你说的那个鸡血藤找到了,看来这伙计命大,真不容易呀。有根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皮,只能看一线,他看到这个女子,个子很高,身材单薄,穿一件红色上衣。

父亲说:赶紧洗洗,加上那几样东西,制成通脑瘀汤,治他的脑震荡。女子嗯嗯着匆匆出门。

中午时,女子端来一碗汤,散发着浓郁的黄酒气息,说:别动,我用调羹给你灌药,你只张嘴咽下去就行。有根说:酒,不,晕。女子说:这是干榨黄酒加荆芥防风艾叶煎成的药,能治破伤风,你以为你是贵客,美酒款待呢!这黄酒找三个村庄才讨来这么一点,比啥都金贵。他挣扎着要坐起,她按住他肩膀,说,你躺着,你伤成这样,命都顾不住了,还礼细。

他看不清她的脸,一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听到磁器碰响,调羹挨到嘴唇,一张口,一勺酸酸的液体流进口里。他能感觉到她的窘迫,一勺,两勺······她的动作是那样轻柔,麻利,药液温温洇入口腔,几乎不用咽,慢慢渗进肠胃。他的意识又模糊了,他觉得,妈妈、朝云围着他, 朝云正在给他喂药······

第二天,他完全恢复了意识。头部,眼皮已经消肿,眼睛已经能完全睁开了,就像经历一场大梦,梦醒来,急于要把那支离破碎的记忆连缀起来。

他发现,他应该是在一座庙里,身边立着绘着五颜六色的神像,有的慈眉善目,有的正襟危坐, 有的张牙舞爪,神案上摆着香炉,燃着几柱香,烟雾直直散向屋顶。

老者回来了,朗声说:醒没有?再不醒我可要把你交公了! 他想欠身,老者说摆手说:别别,你股骨有伤,腿骨折,动弹不得。 他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哪!就哭得说不下去。老者说,是你的造化,命不该死。好了好了, 你年轻,很快就会好的。他哭着说:不是你们,我这小命…… 老者说,是神的托付,无量福寿。 命中有时终须有,这也是我们缘分呀。说着去收拾香案。

一会儿,红衣姑娘进来,他抬起头, 想说什么,只叫一声:妹妹……姑娘顿时满脸绯红,也不搭话,拿了碗勺就走,扔下一溜哒哒的脚步声。 老者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为啥到这山圪硓里来打工。有根把家里的情况、自己高考落榜、以及矿上经历告诉老者,当然,有些隐私,无论怎么样都是说不出口的。老者说,看来,这只是一般的事故了,不过,他们把你扔进山洞不管,也是不能原谅的。有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是点头。老者说,你想家吗?不行叫你家里人来,等你好一点,带你回去?有根想了好一会儿,问老者,我能完全恢复吗?老者说:应该是没事,你的身体还行,得两个月静养,至于将来能恢复到啥样,还要看你造化了。有根说:不想让家里知道…… 可又怕麻烦你们。姑娘在窗外说:你知道我爹是谁?这一带的名医!你能遇见我们,算你八辈子积德到了!有根嘴里说着,恩人,恩人呀!又想坐起,老者摆手制止他,笑了笑说:命本无常,缘由天生,你就静养吧。说着走出去。

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也射进一溜翠亮的笑声,由近而远,有根多想看看外面的天光,又看看绳捆索绑的左腿和头上紧箍咒似的绷带,一阵悲哀又袭上心头。几只山雀飞进神堂,激灵灵的圆眼睛滴溜溜打转,在神案上 蹦蹦跳跳,有根吭了一声,小雀们吐噜噜飞上梁间。有根想,人啊,咋就不如野山雀呢!

庙里烧香的并不多,院里找老者看病的的时有人来,有人说:老穆,听说你在哪儿捡一个人回来, 有没有这事儿?听不到老人说话。又有人说,干脆,认个干儿子得了,跟你当徒弟。一个妇女说:啥干儿子的,依我说,不如给我们雨雨当女婿算了,这可是打灯笼难找。姑娘咯咯笑起来,朗声回道:你稀罕了,你就带回去,给我萍萍姐姐算了,免得你担心她在外面找婆家。一群人都在说笑。不一会儿,几个人进来看他,他挣扎坐起,向大家挤出一脸笑。一个脑后挽着发髻的老太太说:娃,快躺下快躺下。看看这娃,长多好,咋能遇到这号事儿呢!一个中年男子问: 小伙子,你是哪里人?有根回答:邓县人。又问:家里还有哪些人?他说,父母,还有一个妹妹。 一个老头说:在家好好儿,咋会跑到这山圪硓里给人挖矿?听人说,跟老鼠打洞一样,弄不好 就塌下来,死的死伤的伤,本地人不敢干,只好骗外地人来,老板好了,仨核桃俩枣给几个工资,老板不好,日溜跑人,工人捏住脚脖哭天无路。你也是骗来的吧?有根大张着嘴,满脸惊讶。老婆婆掖掖有根被子说:娃呀,算你命大,刚好遇到穆大夫,他爷儿俩可是好人,药王爷转世,管保你好,别想家。咱山里人,开门都是一家人,争啥少啥,尽管说。穆大夫进门说: 王主任,千万别说我,你们都是好人,天下好人都是一家呀,没你们,哪有我穆天增今天!中 年人说:今天是咋了,都拉马不骑,过牵(谦)哩,新女婿不吃请客宴,客气啥?老头笑着说: 老公鸡叨棉花,唊(谦)虚哩。一屋子人都笑,有根也露出笑容。在这笑声里,有根满腹的悲忧凄凉悄然消散,一颗忐忐忑忑的心一下子踏踏实实地落进寻常巷陌,一种随和亲切之感油然而生。

十一

十来天后,有根要出去看看,那个叫穆雨的姑娘气咻咻地说:活过来了,这屋里就盛不下你了是吧?非要出去,有啥好看哩,小心老鹰把你叼跑了!有根满脸堆笑,细声慢语地央求道:好妹妹,捂到屋里,我都快出毛了,出去晒晒太阳,心里也宽敞些。穆雨拉过一把柴椅,嘟嘟囔囔说:给,出去晒吧,你心里要是出毛,这病可没药治。麦牛子变成麦蛾子,天生不是屋里人, 本老师讲课你不听,那你自己努力吧。有根柱着椅子,一跳一跳跳到门边,无奈庙堂门槛太高, 怎么也过不去,穆雨哈哈笑着,出去啊,单腿跳跃,预备——跳,哈哈哈。有根累的直喘粗气, 看看穆雨,心里有点懊丧,就把断腿着地。穆雨哎呀一声,别别,你那腿骨头断了,可不敢用力。有根眼里有些悲凄,穆雨说:不指望我不行吧?来,我背你。有根赶紧说:不不不,啥法儿能叫你背,再说,你也背不动,我不出去了好吧。穆雨说:你忘了你是咋回来的?你也不知你这几天是咋过来的?恁有本事,咋不钻到洞里不出来里?说着,就把背塞进他怀里。有根还在犹豫,穆雨拉起他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身子一弓,把他驮起。贴在她后背那一刻,有根觉得, 她的肩膀是那样的单薄稚嫩,她的力量又是那样实在而强劲,只那么一瞬之间,他知道他的命已和她连在一起,心里一热,一串泪滴噗沓沓掉在她细白脖子里。穆雨说:嗨,好好的天咋下雨了?

这所庙宇很像一所普通人家的院落,只不过正堂更加宽敞高大,屋顶有五脊六兽。东西厢房,青砖青瓦,石板甬道,红漆大门,门楼四角上挑,有跃跃欲飞状。由院内向外看,好像是一个很大的空场,四周松柏森森,岚气暗隐,铁青色的群峰庄重耸立,白云悠悠飘来飘去。院里是暮秋很柔和的阳光,金黄金黄的。 院角有一颗老桂树,树下飘落片片黄叶,太阳钻进树缝间,微风吹过,叶片熠熠发光。一只橘黄色的小鸟,歪着小脑袋,眨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在枝头蹦来跳去,唧唧叫了几声,嗖地飞出院子,瞬间消失在远处的树荫山影里。

穆雨忙着洗衣服,有根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上穿着宽松的老头服装,有点难以为情,说:又让你受累了,真是不好意思啦。穆雨哼地一声,可是,别人出门捡的都是金银财宝,就我们捡回一个讨债鬼,不知哪辈子争你欠你的,现在来讨债哩。有根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憨憨地笑。有根问:我们这个地方是哪里?穆雨说:我们这个地方啊,可是好地方,原来叫闷葫芦沟,我爹说是桃花源,陶渊明到过这地方,山高皇帝远,到这个地方,都能成仙。有根笑着说:桃花源,在湘西武陵,难道我也成仙了,飞到武陵大山里了?穆雨说,你成不成仙我不知道,反正成不了鬼了。啥武陵六陵的,我爹说,只要心里觉得是,不是也是;要是心里不觉得是,是也不是。 懂不懂?有根摇摇头,穆雨噗嗤笑了,其实我也不懂。有根又问:咱这庙叫啥名?敬的啥神? 穆雨指指门上扁牌说,你没看这扁,三清观,敬的是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还有真武大帝,玉皇大帝,东厢房还有王母娘娘,送生奶奶,西厢房有财神,关公,神可多了,我一下子也难说完。有根说:穆叔是管庙呢,还是在这里行医?穆雨道:你这个人咋是打烂砂锅问到底呀。有根只是笑。穆雨说:给你说了也不怕啥。我们也不是本地人,我爹在老家大队里当医生,后来逃计划生育领着我们跑到这大山里头,我妈难产,不在了,我爹也不想出山了,就住到这三清观,靠采药,行医,伺候神过日子,有时还到小学代代课。就这些,还问不问?有根品味着,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唉——穆雨这短短几句话,隐含了多少艰难坎坷酸甜苦辣! 和他们相比,自己这点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说穆大夫捡回个儿子,乡亲们都来探望,带来了自产的瓜果菜蔬,一放就是一大堆。穆大夫给人看病,从不说钱,乡亲们在神案前磕头许愿,病好了,来还愿,随便在神案上放上块儿八角就行了。穆大夫慈眉善眼,不多说话,每天都把有根检查一遍,怕神经接不通,又是推拿,又是按摩,一个过程下来,累的气喘吁吁。穆雨干脆利索,饭端来,药拿去,每天逼着有根洗温水澡,有根胳膊手没事,就是腿骨骨折,说啥不让穆雨近前。穆雨说:哼,你不知道你从洞里钻出来的情景,就像一条泥鳅,杀猪一样给你抬到案子上洗干净,那时,你也顾不着害羞! 有根说:我那时和死人没啥区别,真难为你们了。穆雨双颊绯红,捂着脸嘿嘿嘿笑。有根年轻少壮,恢复的很快,两周时间,红伤结痂,柱着拐杖就能自己下地活动。就是时不时感觉头疼头晕。穆大夫说:脑震荡,需要静养。又让穆雨煎一料草药,天天让有根喝。有根说:好苦呀。 穆雨说:苦口良药利于病,让你蜜糖水喝着,有啥作用?你知不知道,这苦草都是我爹爬山涧钻密林找来的,是苦是甜你自己品尝吧。有根说:报答不完你们的恩情。穆雨说: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们无关。俺们从来都是只管耕耘不问收获。

开始时,有根根本没有心情审视穆雨, 只看到一个廋高条女孩。现在近距离观察,穆雨却是另一种美,虽没有李彩云的俏丽,花骨朵的妩媚,也没有朝云的健硕,但健康、活泼、直率,透发着一种天真无邪的清纯和无忧无虑的灿烂,就像山间小溪,哗哗地笑着、唱着,急匆匆流下山崖。

一天傍晚,有根在院子里看山,看山间变幻多姿的彩云,忽想起李彩云,想起铜匠庄的神仙潭, 想起花骨朵和那个很深的洞,也想起那头黑猪······穆雨走上来问:想家了?有根摇摇头,穆雨微微一笑说:别骗我,肯定想你家那个童养媳了。有根有点气恼,说:瞎猜啥?我妹妹。我们根本没办理结婚证,我才不想呢。我要同意,何必跑到山里差点送了命!穆雨撇撇嘴,凑到他耳边说:恼啥?揭住你秃痂子了?想了,送你回去。有根仰脸说:你烦我啦?穆雨说:真想给你拼一挤迷魂汤药。有根故作惊讶:妹你可别害我。穆雨指头捣在他头上说:迷昏了,永远不想家,老老实实呆在山里······哈哈哈哈······

有根心里一咯噔。

十二

过了九月,妇女主任王大娘又来看有根,对穆大夫说,咱小学校老师又走了,那几十个娃可是咱大队的宝贝呀,跟没娘鸡娃似,真挠心。听说有根高中毕业,不知能不能去代两天课?总劳动你,我心里下不去。穆大夫说:你问他。有根说:可行,就是行动不太方便。穆大夫说:让穆雨用车子拉你去。王大娘说:可不是白干的,有工资,我和支书商量了,一个月二百块,嫌少不?有根看看穆大夫,说:行啊,我明天就去。不过我有个小要求,如果不同意,我还是去的。 王大娘说,你提吧。有根说:天凉了,我没衣服,不知能不能先垫支一个月工资?王大娘笑了, 这事儿,我同意,不行我个人垫。就这样,我回了。穆天增告诉他,四十来个孩子,很听话, 就是一到五年级,得一个一个班上课,很累人的。有根说,不怕,我啥苦都能吃,这不算什么。 穆雨说:我没事儿了,常去帮你。

小学座落在向南三里外的山坡下,背后是一座大山,和三清观后面的山遥相呼应,两山间夹着一带平川,从南到北不过三四里,从西向东长也就是六七里地,一条小河中间流过,河水清澈见底。穆雨说:这条河原来叫猪尾巴河,现在人们听了咱老爹的话,改名叫桃花溪。河两岸都是庄稼地,山脚下淋淋拉拉散布着几个不大的村庄,穆雨说:过去都叫闷葫芦沟村,现在也改名了,叫桃花源。晚秋时光,阳光慵懒,人们赶着牛在田野里播种,牛铃铜音悠扬,楼铃木声低沉。一只公鸡一声长鸣,惹得村庄里四处回应。

学生们像欢迎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把王有根拥进校园,三十多个孩子蹦着跳着欢呼雀跃:我们有老师了我们有老师啦!空旷的校园一下子炸开了锅。大家都不怕穆雨,抢着她的胳膊曵着她的衣服,争着问老师姓啥?先上哪班?把穆雨拉得趔趔趄趄。穆雨佯怒,跺跺脚说:都给我站好,谁再没规没矩的,立即罚站!二狗子,你去打预备钟,其他各上各班坐好。当当当,预备钟响过,校园里立时平静下来,穆雨扶有根巡看各班,孩子们都端端正正坐在教室里等着老师。有根说:你真有办法。穆雨笑笑说:这娃子们可怜,总是没有老师。上面分下来的,在这儿待不住,村里找的代课的,又是三勺子两笊篱,没娘的鸡娃恋着人,真是这样,看看这群孩子,你会感动呢。有根说:我已经感动了。 王有根架着他那笨重的双拐开始组织教学工作,凭着他的知识,教这些小学生,倒是小菜一碟。关键课业任务太重,一个人教五个班,真有点小蚂蚁抱个大西瓜,无从下口了。穆雨说: 让大孩子教小孩子,你只旁边指导,试试咋样。真是个好办法。二年级优秀生教一年级,三年级教二年级,以此类推,他只是教五年级,别的年级上课,他只坐在一旁指导。高年级教低年级,也把低年级课复习了,教学相长,孩子们的学习积极性迅速提起来,他也从繁重的课业中走出,像一个老校长,夹着书,堂堂指导,教学和管理都理得井井有条。后来,有专家把他的经验称作“ 复式学校链条管理” 模式。 穆雨说:没想到你真是当老师的料。有根说:都得力你的提示,要不是,我真不知道咋办。穆雨说:可惜我只上到五年级,要是知识再多一点,我真给你打下手。有根问,你想学吗?穆雨瞪着乌黑的眼睛说:想。有根说:回家去,我教你。穆雨笑道:你真把三清观当成家了?有根笑笑:你说呢?穆雨说:我现在真怕你病好了。有根问:为什么?穆雨说:翅膀根一硬,就飞跑了。有根严肃的说:我这条命是你们给捡回来的,你就是让我给你当奴隶,我也在所不辞。穆雨忽闪忽闪眨着眼睛,歪着头说:不让你当奴隶,让你当…… 当……  当啥呢?有根追着她的眼睛催:说呀说呀。穆雨嘴一噘:当当,当当,上课啦上课啦哈哈哈。有根架起拐杖说:当老师去。一颠一颠走了,穆雨说:我扶你。

王主任捎来工资钱,有根托出山人买回穆大夫、穆雨和他的过冬棉衣,穆大夫说:看你这娃,买这么多干嘛!我们都有。穆雨说:不听劝砸了罐,不听说砸了锅,本来,等你能走路了,我们一起出山,看着买,没想到你恁急!有根说:再发工资我不管了,交给你,想咋就咋。穆雨说:哼,我才不管呢。穆大夫说:本来,我有心想收你为徒,谁知你是个教学的料。看来,这都是天造地设呀。穆雨说:可惜我学问太浅,读不懂你的内经外经。有根说:你学,我也学。只要是人们需要的,说不定啥时候就排上用场呢。穆大夫说:先生学医生,无师自然通,艺多不压身呀。我观你相法,应该是个干文差事的人,可别这山望到那山高。有根惊奇地问:穆叔还会观相?穆雨说:木梳木梳,多难听,今后不准这样称。有根问:你说咋叫?穆雨说:俺爹可想有个儿子了,叫爹!叫,叫啊——眼睛逼着有根,有根笑了笑说,那就叫爹,爹——穆大夫叹气一样唉了一声,补充道:这都是命中际遇啊!

天冷了,有根虽然摔掉了拐杖,但仍觉得股骨木疼,上下不一致,尿一急,就不由自主地下来。 穆大夫用酒泡了一挤药,让他天天晚上用毛巾浸着热敷,庙里屋旷气寒,有根顾上顾不住下,冻得鼻塞头蒙,穆雨说:别逞强了,没治好小秃又掉了眉毛。还是我来帮你。有根说:别,别, 好难看呀。穆雨正色道:我都不怕,你难看个啥?有根只好脱了裤子,留下大裤头,平趴在床上,穆雨生了火炉,把药温热,毛巾浸了药液,煨在受伤的部位。有根把脸埋在被褥里,嗤嗤地笑,穆雨问:笑什么?有根说:你手指头挨着我皮肤,痒痒的。穆雨说:那是你心里痒。索性一巴掌拍在屁股上,笑道:还痒吗?有根装着痛苦:哎呦好疼。穆雨赶紧揉起来,哪疼哪疼。有根背手指指后心,说:这儿疼。穆雨两个小拳头雨点一样落在他后背上,嘴里说,叫你疼叫你疼。有根夸张地哎呦哎呦叫。两人都哈哈地笑在一起。外面一声咳嗽,有根撩眼看穆雨,穆雨手捂住嘴,满脸通红。

有一天早上醒的早,有根听到院子里父女两人的对话:

爹,你说现在该咋治?

很可能是当时有一块石头砸到他腰上,西医上说叫神经系统受损,中医叫气脉阻断,经络不通。咋治?得调经通脉,活血化瘀,固原强肾。肾好了,一切就好了。

爹,那天你说采到金柴了,金柴到底啥药性,咋会恁金贵?

哎妈,金贵啥?啥有人金贵!你不说,我倒忘记了,看来,这东西就是药王爷给他准备的。

你就给我说说,总是泄露不了你的天机吧。

我巴不得你能学会。你没听说一首诗;万仞悬崖长金柴,能治奇病药难采。银刀红线用得巧, 黑布蒙面防神豺,金柴学名石斛,《本草纲目》上说,味甘微咸,主治囊湿精少,小便余沥, 每以二钱加生姜一片,水煎茶饮,能润脾补肾,有活血通络,排塞通淤的作用。

这么好,比你闺女都重要,拿出去卖钱吧,发大财。

你这女儿,没良心。我是你说的吗?这东西不常用,一时三忽,唉妈,看来,女大该出门,留来留去成外人。

爹,爹,你说啥呀,你闺女是啥样,你不知道?

哼哼,呵呵呵。

穆雨端来新熬的药,对他说:我爹说,这是药王爷配合你的嫁妆,喝吧。我爹说,你命真大,你来时,神把药都给你准备好了。有根只是笑。

冬天的夜晚,清冷而宁静,风从山的缝隙里吹来,在庙顶上呜呜盘旋,偶尔有几声猫头鹰的叫, 一会儿呱呱地笑,一会儿是袅袅地哭。有根睡在大殿一角,觉得这世界神话般倒转,半梦半醒之间,总是回到童年——弯曲的老槐树,结冰的水塘,下着青雪的黎明,豆腐坊沉闷的石磨声和单调的驴蹄得得…… 是的,这里真的会让人回到被层层呵护裹搀的年代,尽管并不十分温馨, 却让人沉浸沉醉。任何的困窘和凶险,都能化成丝丝雾霭而随风消逝。穆老爹沉默寡言,让人觉得就像香炉里的一注烟,既有实实在在的药香又有清清悠悠的缥缈。穆雨无拘无束,自然天成,咯咯的笑声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永远无忧无虑风和日丽。学校里孩子的天真,四周乡民的纯朴……悠然而散淡,恍若隔世,但又真真切切,就像白云山上的蔚霞,就像夜合树下的清潭。 穿行在这样的夜晚,梦悠长而又松散。

镇教办室来人视察这所学校,对有根的工作给予很高的评价。一个领导握着有根手说:你是个宝呀,回去以后,我们要把你的经验推广到所有深山教学点。年终时,又捎来许多慰问品, 有学生的,也有老师的。有根仔细清理,心里遗憾,怎么忘了穆雨?穆雨说,我才不稀罕呢。 有根说,等我这个月工资发了,我们下趟山,到镇上看看,顺便给家里寄封信。穆雨说,你回家吧,你的伤完全好了。有根说:咋,你嫌弃我了?

(未完待续)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微子,原名刘振伟,河南邓州人,市夏集镇中心校教师,文学爱好者,作品散见于各种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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