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栋 | 三伯
三伯
文|党栋
三伯实在是太可怜了,可怜得一辈子没离开过生他养他的那个小山村。
三伯又是一个最幸福的人,无忧无虑无烦恼,一生连一次病也没生过。
他如今已是80岁高龄的人了。可80岁的三伯依然年轻,还和年轻时一个模样,眼不花,耳不聋,腿脚利索,总是一日不闲地在他家那几亩薄地里耕耘着。
(一)
三伯有个绰号叫“鸡子三伯”,为什么会叫“鸡子三伯”呢?
那还是大集体时代生产队里的事情,那时每逢收获季节,生产队就按每家每户平时参加集体劳动时所挣的公分多少分取粮食,是标准式的多劳多得,少劳少得。
谁家的公分多,分的粮食就多。谁家的公分少,当然分的粮食也很少。
三伯家里穷,没有上过一天学,斗大的字一个也认不得,不仅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
因此,每到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他总要找生产队长询问那一堆是他家的。生产队长比三伯晚一辈,平时也叫他三伯。尽管是长辈,可三伯天生是个长不老的顽童,无论辈高辈低,见面打招呼时总爱和人家开个玩笑。
为了减少三伯给自己找麻烦,所以在分粮食的时候,生产队长干脆就在写名字的纸条上给三伯家的那堆粮食上画了一只鸡,三伯不认得自己的名字,却是认得鸡的。
自那以后,三伯再也不用去麻烦别人找自己的粮食堆了,画了一只鸡的那堆粮食准是三伯家的。鸡子三伯的大名也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在乡下农村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叫做“人无外号不响”。这一下可好了,三伯算是出了大名,村上比他年长的,见面了就直接叫他“鸡子啊。”平辈的都叫他“鸡子三哥”,晚辈的叫他“鸡子三伯”、“鸡子三叔”,还有叫他“鸡子三爷”的。
全村的人都这样叫他,三伯不但不生气,反而是谁这样叫他都高兴的很,总是乐呵呵地和乡邻们又说又笑,似乎很认可这个绰号似的。村上人都说三伯是个“大活宝”。
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们放学回家,大家站着整齐的长队,一路上唱着儿歌进了村,刚到村口时,正巧遇见三伯收工回家,当时我是路队长,便恶作剧地喊了一声:“一、二”,小伙伴们一齐喊出了声:“鸡子三伯”、“鸡子三伯。”
三伯并不羞恼,依旧乐呵呵地看着我们笑,还放下肩上的锄头和我们打着招呼,大声对我们说:“娃子们啊,鸡子每天得不停地去土窝里用两只爪子刨食吃,娃们要是好好读书,长大了就不是一只鸡,要变龙成凤啊!”
当时我们只顾得寻三伯开心,哪里懂得这些话的道理。
(二)
三伯又是一个很小气的人,村里的大人们私下里都说他是个小气鬼。
有一年春上,生产队里种花生,大人们早早地排着长队在生产队的仓库前领花生种,准备下地播种。可生产队里的仓库保管”鸡子”三伯,就是站在仓库门前不开仓库门。
一直等到该下地的人们都到齐后,三伯才开了腔,他站在仓库门前大声喊到:“大家都注意啦,队里的花生种有限,一粒也不能浪费,一粒也不能吃掉,我算过了,咱们这地头比较薄,每亩地只能种四百二十五颗花生,每个土穴子里放两粒,也就是捌佰伍拾粒,花生种我早已分好了,每个出工的人只准带一个纸袋子,这里边只有捌佰伍拾粒,多一粒也没有,谁少种一粒也不行,将来谁种的花生要是缺了苗,谁就给咱队里赔偿。”
三伯的话音刚落,人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许多馋嘴的大人们本想趁种花生的机会饱饱口福,想不到希望一下子变成了肥皂泡。
人们开始骂了起来,这个说:“鸡子三哥真是个黄世仁”,那个说:“鸡子三伯就是个周扒皮”,过了门的媳妇们更是骂的难听:“你这个死鸡子,咋不得个鸡瘟哩。”
大人们吵着,骂着,笑着。
三伯依旧站在那里,依旧是满脸乐呵呵的样子。
这天晚上,正好是个满月的晴朗夜晚,我和小伙伴们在这
明亮的月光下围着队里那间仓库玩“捉迷藏”游戏。不知什么时候,三伯悄悄地来到了这仓库屋。他打开房门从里边拿出了一大包东西,然后又悄悄地招呼我们这些小家伙们围到他的身边来。他做了个不让我们出声的手势,然后把那个大包打开来,伸出大手一人给我们抓了一大把花生装进我们的口袋里。
尽管那些花生粒没有一个是囫囵的,不是瘪瘪的缺个角,就是半仁的。当然,这样的花生是不能作为种子的。
三伯家里也有小孩,可他却没有将这些东西带回家让自己的孩子吃,而是把它藏在仓库里让乡亲们的小孩都来尝尝新鲜。尽管都是些有毛病的花生,尽管都是些半仁的花生,可那天晚上我觉得那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花生了。
后来我长大了,花生也多了起来,再也不像生产队时那样的紧缺和令人稀罕,各种各样的花生都吃遍了,可再也吃不出那天晚上的味道来……
(三)
三伯的家离我家只有一墙之隔,长大后的我离开了故乡,先是外出求学,然后又外出工作。回故乡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无论再忙,每年我总要抽出时间回到我的故乡。
三伯每次见我回去,总是亲切地拉着我问这问那,他问外边的城市有多大,他问我城里的楼房有多高,他问我城里的人每天都吃些啥?
三伯家早已有了电视机,三伯家的茅草房也早已变成了水泥平房四合院。三伯 仍然不识字,可三伯会看电视,他能听懂电视上面说的话。公粮不交了,提留不要了,种地有补助,病了有医保,小孩子上学也免费了。年轻时吃惯了窝窝头的三伯有时见到我,还故意拿着白面馍呵呵地笑着说:“娃子啊,要好好地干啊,没国哪有家。”
三伯,这就是我的三伯,多么可敬可爱的三伯啊!
想不到一个善良朴实的老农民,在他的心里边,也明白这个道理。
(四)
今年春上的一天,我又回到了故乡,正恰在“村村通”的小马路上遇到正要上地干活的三伯,80岁的三伯依然身板硬朗,依然是那么地快活开心,尽管他没有离开过这个小山村,可三伯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烦恼,难怪他如此地健康高寿。
我赶紧停下来,上前与三伯说话。我对他说:“三伯,你都八十岁的人了,就不要干那些农活了,也该在家好好地歇歇了。”“歇什么歇,我家老小十几口,年轻的都去外边打工挣钱啦,如今这家里不缺吃,不缺穿。别看我年纪大,可咱身体好,娃子们在外不容易 ,我就帮他们看着庄稼守守家。”
我又一次被三伯的话感动着……
如今,小山村早已变成了空壳村,农闲时凡是能出去务工的都出去了,那些留守在家像三伯这样的老人又何止三伯一个人呢?
正是这些可爱可敬的乡下老人们,却在撑着乡村的另一层天……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党栋,河南南召县人,笔名一凡夫。先后出版有散文集《深夜静悄悄》,随笔集《和你没商量》、《青青校园》、《我和我的村庄》,长篇小说《追梦》、《足疗》、《村魂》等。其多部作品在市级以上报纸、杂志发表并获奖。系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