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琐忆(之三)

追 忆 一 个 人

当时连里有四大高人。“高”是指得个子高,大康是其中之一。大康个子虽然高,却并不弯腰也不驼背,很象一棵挺拔的树,他走起路来晃来晃去,当然就象一棵晃动的树了。高大的人应该给人以威严的感觉,可顺着“树身”往“树梢”上看,看到的却是一张还带些稚气的脸,记得他好象有一颗小虎牙,笑起来一脸的率真。

大康在篮球场上的风采让人难以忘却,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脚上的球鞋白得显眼。那时连里的许多男生都爱穿白球鞋,鞋底子特厚的那种,叫什么七帆底,不管屋里卫生如何糟糕,总有几双白球鞋放在显眼的地方,属重点保护对象。大康也在其中。

说起来大康在连里算是个引人注目的人,名气不小,可细细思忖,却想不起什么与众不同的大事儿,这也难怪,全连200多人,每天仨饱俩倒,天天读,班务会,冬挑沙、春挖渠、夏割麦,秋天收了玉米收豆子,收了豆子收高粱,收了高粱收甜菜....一样的生活模式把所有的人都磨得千人一面,除去这些共性的东西,哪还有什么与众不同之说。

不过还是能想起一些零散的、琐碎的事情,似乎不值一记。

连长家的小儿子外号叫“零蛋”,外号是由考试成绩而来。小零蛋与大康很友好,总爱跟在大康后边,象个小尾巴。那么高高大大的身影后来跟着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看去很是滑稽。一次连里开会,小零蛋也凑在大康前边,坐在一根棍子上,大康脚一动,那棍子向前滚去,小零蛋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是其一。

连里过年时杀了一口猪,结果是头“米心猪”,连长无奈,让把猪弄走埋掉,我记得是大康把那头刮得白白的猪背走的,那是我们过年的希望,被大康不回头地背走了。

这是其二。

入冬时连里买了一群羊,杀来储肉过冬。男生们都在那里舞刀弄杈地忙碌。大康抓住一只羊,骗腿骑在羊背上,学着当地人的口音喊着:“羊羔羔----”,惹得看热闹的女生偷偷直笑。

这是其三。

一次要去团里参加什么大会,要求每个人着装持枪。我从操场走过,看到大康他们排的人都收拾停当在门前等待集合。大康穿着新发的服装,人很精神,正拎着枪晃来晃去,嘴里还吆喝着:大雁——山鸡——狐狸——野鸭,金针——木耳——蘑菇——松姜——(《杜鹃山》里的词。)

这是其四。

回家探亲时,大康借走了宋洁真的半导体,被他那淘气的弟弟摔坏了,大康把半导体交给宋洁真时,不如说什么好,只是傻傻的笑。

这是其五

……

能记起的就是这么多,就是这么个率真、甚至有些稚气的大康。

还有什么?还有就是那段连里人人皆知的恋情。没什么可奇怪的,有青鸟飞过,就有爱的萌芽。草长莺飞,谁能压住青春的萌动?虽然那个时期回城风起、人心浮动,前途未卜,但那段恋情给大康带来的一定是快乐和慰藉,恋人回城后曾寄来一件毛背心,一针一线编结的也不仅仅是温暖,借用两句唐诗显现他们当时的情境吧:“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因了一些原因,这段恋情很不情愿地结束了,终落得劳燕分飞,令他们的朋友们惋惜不已。

七四年我回了城,大康已从连里当了兵,后来我听说大康复员又分配回了巴市,在公安局工作。

似乎没有机会能再见到大康——那棵挺拔的树。

二000年,当年的三连战友在保定聚会,当主持人说到大康也来了时,一个高大的身躯站起来向大家致意,会场上响起了掌声。

这就是当年那棵树吗?他的身材已不再挺拔,眼神不再清亮,脸上的稚气已除,代之沧桑与成熟。他说话的口音竟是地道的后套话,不再是当年杀羊时乱喊“羊羔羔……”的半吊子话。

大康变老了。

其实我们也在变老。可我们是在家乡的和风细雨及亲人的相伴中安然地变老的,而大康呢?当年他远离了亲人,后来战友们又都远离了他,任他一人在异乡的风沙中独自变老。

他是孤独的,我们也很无奈。

那一刻,我满心怅然。

晚宴的时候,大康和李春友等人在不远的桌子。我和洁真过去敬了他们一杯,我总想对大康说些什么,可一张嘴竟是含泪的哽咽。我说大康,我们都回家了,却把你一个人留在了那里,你让我们很过意不过。

话音未了,大康已是泪光点点。

我在2006年得知了大康因病去世的消息,这年大康大概是五十四岁。

岁月逝去了,留下的是年轮。青春逝去了,留下的是回味。生命逝去了,留下的是什么?就是这些能让人记起他的点点滴滴,很微小,却很清晰。

我们会替大康保存这些记忆。这是我们共同的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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