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林随想

最近这几年，因为年龄的缘故而退居教学二线的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外出旅行。在一般情况下，我每年会旅游一到两次，每次走一两个省份，每省重点看一两个地方。而与一般游客不一样的是，我较少游览纯自然的景点，而更多地选择具有一定的历史和文化蕴涵的地方。为什么？因为我是教语文的，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训言在我而言乃是深信不疑。今年我的旅行计划是到历史好文化蕴涵非常深厚的皖南走一走。这其中，距离该省省会合肥大约100公里上下的庐江县，是我这趟旅行的重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从前我教过的课文，汉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中所叙述的焦仲卿与刘兰芝凄美的爱情故事，多少年来让我难以忘怀。尽管我知道，文学作品并非生活的实录，而是允许虚构和加工的，所以，其中的人物也好、事件也罢，不能完全当真。

《孔雀东南飞》这篇课文我教过不止一遍，所以，课文内容真的是太熟悉了。作品开头部分的那段小序我迄今还牢牢记得：“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因此，到了庐江，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当地居民首先打听庐江有没有“庐江府”——就像到了开封，人们自然而然地会打听“开封府”一样。但非常遗憾的是，对方的回答是否定的。

之所以如此，我以为可能的原因之一是跟安徽其它很多地方一样，这里的人们的市场意识远不比江浙等地。也不仅是焦仲卿和刘兰芝的故事，在庐江，其它一些具有市场开发前景的人文景点，这里也没有进行深度包装与商业开发，比如说庐江城里的周瑜墓，地方政府在上个世纪80年代后期投入巨资进行重建之后，竟然是免费对公众开放！至于《孔雀东南飞》故事中“焦仲卿刘兰芝殉情处”的相思林，同样是免费性质。不过，放弃对相思林的商业性质的开放也许是有道理的：今天的这里十分冷清——那一天我在相思林中漫步的时候，偌大的林子，连我在内，游客总数不会超过20人，绝大多数是中年妇女。值得一提的另一点是，这些人中的多数人长时间驻足相思林入口处的某个温泉度假村。因为这里正在举办2015年“中华旅游小姐”安徽赛区的决赛。决赛选择的背景音乐是墨西哥电影《叶塞尼亚》的主题音乐——这样的比赛放在这里是不是合适可以商榷，但我以为这段音乐倒是与游客走在相思林中可能产生的情怀是高度一致的。

走在“叶叶相交通，枝枝相覆盖”的相思林里，我的思绪飞向了汉末焦仲卿河刘兰芝生活的那个年代。我在想，焦仲卿虽然乃是庐江府中的小吏，衙门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色，但是作为官府的人，其政治地位与社会地位显然应该高于普通百姓。然而作为儿子，他在焦母面前却是绵羊一个、也是孝子一个，唯唯诺百依百顺，根本就抬不起头来。他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孝道文化”的作用？而焦母又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她过早失去了丈夫以致其心理发生了扭曲，进而把儿子视为自己最为重要的财产，试图永远将其控制在自己的掌心，还是她本身就是一个个性非常暴戾与强势，与人难以沟通，喜欢控制一切的专横跋扈的人物？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她这样的个性和做法，最终造成了焦仲卿与刘兰芝的爱情悲剧，也让她自个儿一定懊悔不已，她的余生应该是再痛苦中度过的。与此相关的一个问题是，假如她对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有所预见，她还会这样做吗？

当然，《孔雀东南飞》属于“文学作品”，而文学作品不是照相也不是实录，所以，对焦仲卿和刘兰芝的故事不该当真。但是，我在潜意识中始终抗拒这一点。我顽固地认为，对于很多民间故事、民间传说来说，其实个中人物往往是有原型的；即便是没有原型，也多是采取的“杂取种种，合成一个”的创作方式。因此，不少人物未必就是“纯属虚构”，而是有一定的生活与社会基础的。所以，焦仲卿和刘兰芝的艺术形象应该植根于庐江这片土地与这片土地上的文化之上。也可以说，在昔日庐江这片土地上，或许男人都相对多情，而女人则相对执拗，婆媳关系不甚融洽的居多——放眼整个中国社会，这都是一个值得反思的现象。让人十分欣慰的是，这样的现象在今天的庐江很大程度上已经被纠正。为什么我这样说？因为我在相思林脚下流淌过的汤池河边，看到了这样一个非常温馨的镜头：有一对婆媳，媳妇是到汤池河中洗衣的，婆婆则带着孙子站在河岸上守候；媳妇上岸之后，骑上了电动车回家，她婆婆则怀抱孙子坐在她电动车的后座上，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这样的镜头让人释怀，让人感动。而我同时在想，对于我们做教师的，尤其是做语文教师的来说，假如一辈子就呆在一个地方，就仅仅是从书本到书本，而很少往外走，了解外面的世界，也了解跟我们的语文教材相关的历史与人文背景，那么，我们虽然也能完成自己的教学任务，但是，肯定无法高标准高质量地完成教学任务——即生动地、形象地、贴切地教好课文，让我们的学生对课本之外的东西也能有所了解有所掌握：不是说教学生一滴水，教师自己要有一桶水吗？这一捅水从何而来？从书本，但又不仅仅限于书本。所以，在可能的情况下，做教师的要多往外走一走、看一看、想一想。

做教师的其实主观上假如想这样做，又是有一定条件的，这就是我们有寒暑假；而寒暑假为什么提供了时间上得到保障。假如教育主管部门乃至我们全社会都能对做教师的“行万里路”的意义予以充分理解和支持，比如说，可以组织教师进行研究性的旅行，在教师研究性的旅行的时候，给予某些政策上的照顾或者说优惠，如某些具有文化和历史意义的景点门票方面予以一定的优惠，大力鼓励教师进行研究性的旅行，那么，我们的老师的视野会更开阔，对于不少教材的内容会更多一些感性认识，他们在这样的背景下进行教学，自然底气会更足，也一定会更加生动与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