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在外
到人间不过是出门在外,不过是作为一个异乡人。当时都“哇”地哭出了声,也许是不情不愿,但还是落到了门外。人世间那么多出门在外的人,那么多的街道,被他们熙来攘往,左顾右盼,以至于一个女婴在襁褓中被南京路汹涌的人潮惊吓得泪水泗涕,以至于节假日期间公园的一匹狼被逼疯。出门在外,免不了搭车、坐船,骑共享单车;免不了住客栈,半夜听见电话铃声时惊出一身冷汗。象门也不掩,前后十多头就出发了。它们一个个像沉默的拄着拐杖的驼背老人,连跟在尾巴后面的小象也像,不紧不慢,穿林过溪,一路向前。对于朝哪里去?象们都不作声。我翻遍象们所走的路径,探测它们最终的去处,甚至想好了递给它们一台最新的导航仪器,以免它们走失了方向。但象们不愿意,只顾自己走。如果愿意多好,我大可以沿路摆好甘蔗、香蕉、橘子和芒果,挖一口嬉水池也可以。早几年,三个一伙喝酒,喝完开车找洗脚城洗脚。上几个坡,七拐八拐,拐进了一片坟地,眼见着白幡飘舞,纸花飞溅。早几年,去陌生的城市时经常迷路,问当地人,那人用手一指说,笔直走,一条死路就到了。喜欢秋天,是因为和刚经历的夏天比,黑夜要来的早。离华士镇还有七、八公里的时候,星星就出现了,只有几颗,很好找到其中的一颗。这种情况在夏天不会发生,夏天的夜空繁茂华丽。这时我要是认定了其中的一颗,这颗星也会认定我,从霞客镇、周庄镇、青阳镇,一路跟着我到华士镇,抬头望便是。秋天的夜空是孤独的,它通过星星也在寻找人类。这样的夜空很符合一个异乡人的情绪,有时就把车停下来,一个人走到镇里。镇里有奶茶店、电影院、健身房、自助餐厅,都很热闹。街两边的树已开始出现颓势,旁边开着一家“植物医生”的门店,牌匾正闪着荧光。有时直接回到客栈写字,打开灯,水壶是空的,几个杯子仍很有耐心地守在旁边。出门在外难免不摔跤,当时就摔伤了肩膀。外甥才两岁,摸着我的痛处,说,下次要小心,摔破了肩膀,别再摔破了脸。他说的这话要断句,是分了好几个停顿说出来的短句,磕磕绊绊,嘎嘎巴巴。除了摔跤,出门在外也喝酒读诗,但喝完酒不读,怕读着读着眼圈儿通红,像刚跟人吵完架似的。都是清醒时读。读过一首诗,明面上磕磕碰碰的,内里面却显出稚嫩小儿的朴拙、纯粹和灵光,语言朝“回去”的方向。相对诗歌向前进,往“回去”更难,我告诫自己把诗写成不像诗,可能就是有对应往“回去”的意思。不过,这样的诗读完,就不敢再自己写了,对诗有了敬畏。汪曾祺老先生的语言,短句多,要歇口气读,揣摩着写也得歇口气,但能够回肠荡气。用在生活里好处也明显,适合在外面与人交往,言语不冲,心平气和,出门不惹祸。老卫是个跛子,正式单位不收,我替他体检过了关。他请我看电影,把别人刚介绍给他的女朋友也带一起。女朋友是农村出来的,看电影戴着墨镜。离退休还有五、六年时间,老卫下了岗,搬去和他母亲一块住,靠母亲的退休工资相依为命。熬啊熬!熬到手第一个月退休工资,老卫得了病。他说,去他妈的退休工资!说的有气无力。老卫到底还是走了。微信运动里的步数排行榜上,表明他还在走路,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十步……,越走越慢,一步三回头。出土了一块墓碑,有刀斧砍杀过的模糊痕迹,清理干净,能听见被追杀者的一路哀号。除去墓主的生平简介外,碑的顶层还刻有五个耀眼的大字:再也不来了。再也不来了!该有多大的怨恨、愤懑和苦难,再也不来人间了啊!
陈永祥,黄石人,原大冶钢厂工作,现做销售,把钢运到江浙去卖,卖不动的时候,歇下来写诗,以为诗歌会带来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