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高方明：摄像头

摄 像 头

文｜高方明

我知道我又戳纰漏了。我的头把孙军同学的门面牙斜斜地撞掉了半个。

我妈是我们小学二年级二（1）班的班主任，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她拉着我重新来到了现场；我妈举头左看右看，我像个罪人，不敢问她看什么。

我妈蹙着眉头，“这里没有摄像头？”她又踢踢墙角，“是这里挡住了。”她用一只手抵着下巴，另一只手搂在怀里，歪着头奇怪地问我，“是你撞的吗？”她平时提问的时候也是这种神情。

“是的。”我胆怯地偷偷翻眼看着妈妈怀疑的表情。

“是吴勇追我，我急得一拐弯，就撞上了，把孙军撞趴下了。”

“有没有人看到你撞了他？”

“不知道。……人家看没看到，也是我撞的；我自己撞……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我怕你不知道！又没有摄像头？”我妈生气地瞪着我，一脸怪怪的表情。

“没有摄像头。……有我眼睛不是一样吗？”我妈真赘，我爸有时候也这样讲她。

“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呢？”犯错的时候我都不敢大声说话，装也要装成害怕的样子。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妈摇着头，活像路边叔叔手里，插在混凝土里的振动棒。

我反复思考，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摄像头跟人的眼睛是一样的，为了省一个人工，并且站在那里风风雨雨也不方便，装一个摄像头很简单，……不是这样吗？”

“小孩子家，你不懂！”

我妈就会讲这句话。有一次我和我妈逛公园，湖边垂柳下立一块牌子，上面写：此水域禁止钓鱼，水深禁止游泳；而一个爷爷辈的人就站在水边的石头上，对着那块牌子在钓鱼。

我觉得滑稽，就笑着问妈妈：“明明禁止钓鱼，他为什么还要钓呢？”

我妈就讲“小孩子家，你不懂！”过后我妈又补充说，“人渣，都是这样的。”

“人渣？”

“就是垃圾！”

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就像想天上会眨眼的星星一样，我只能大眼瞪小眼去猜。

因为不是故意的，老师也没有责罚我；爸爸也没有打我。你不知道我爸爸是挺凶的一个人；他魁梧高大，属于那种不武自威的人；只要考试低于全班前10名，我就得想着今天准备哪个地方给他打，我苦苦地准备半天，说不定，也会准备错的；他有时不按常规出牌。我研究过，很生气的时候他会乱了常规，我就惨了；因为在我准备的时候，那块肉好像已经很痛苦了，挨打的却是另一块皮肉，被折磨的就等于是两个地方呢！

其实，头撞在牙上也很疼！你想啊，那是锋利的牙唉！我头撞了一个包，淤血了；我妈把我的头发扒开，一遍一遍给孙军他妈看，给他奶奶看。

孙军他妈说，“我家孩子是无辜的，受害者；你家的孩子是进攻的，肇事者，性质不同。”

这时候我妈就会恨恨地瞪着我，我就把头埋下去；我怕我妈那双恨我不争气的眼睛。

我爸放下工作，带孙军去了南京儿童医院，医生说才二年级的小学生，不易包牙；只有长大了才可操作。这样一来，孙军的父母就提出赔偿，我妈只愿出一万块钱算，说一万块钱足够包一颗牙；而孙军的父母说还有其他费用，要求三万块。后来闹到要上法庭。

可能是最后的时刻了；正吃饭了，我妈又拉下脸、敲着筷子审问我:“你当时是不是很清楚，是你撞了他，还是他也向你撞过来？”

面对没完没了的盘问，我生气了，“没有。我已经不知跟你讲过多少遍，是我撞的他；我认为这没有数学题难，昨天我回答你2×7=14，你就不怀疑，第二天也不会再问。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问了多少次？现在又问？”我气哭了。

我有个缺点，只要一生气就会变聪明，我讲的话会把我妈惊得一愣一愣的。

“如果那里有个摄像头，你就不会再问了，是吗？”我把我的委屈全发泄了出来，“请你不要用大人的眼光来看待你的孩子，请你相信你的孩子！尊重你的孩子！像尊重摄像头一样！好吗？！”我哭得呜啕啕的。

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见我妈的脸红了，越来越红，像一块大红布。

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我妈的脸为什么会这么红。

图片：网络

编辑：董祖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