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何剑鸣：大巷口

大 巷 口

文/何剑鸣

半个世纪前明光最繁华的地方，莫过于大巷口。大巷口仿佛北京的王府井、巴黎的香榭丽舍，纽约的第五大道，一天不去趟大巷口，对于明光人来说，似乎今天最要紧的功课没做，心里发慌，饭吃不下，嗝都打不响。于是乎大巷口总是汇聚着四乡八井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流，把满街的青石板磨得光可鉴人。

我也常去大巷口。倒不是到有着高高木门槛的绸布店扯布做衣裳，也非去高朋满座的清真饭店品尝美食，更不是去旗旛招展的估衣铺踅摸哪件毛料中山装。就两件事：剃头、洗澡。因为这个原因，一个月总是要跑个一两趟的。

大巷口的光明理发店当时在明光可以首屈一指，能与之争锋的只有镇医院边上的向阳理发馆了。不过算起来，我可能还是去光明的次数多。一则那里老师傅多，手艺没得说，二则理完头就去斜对过的新新池洗个澡，两件事一次搞定。第三个原因，其实你也知道的啦，在新新池浴后姑娘们那推帘而出的一霎那，乃小城的片刻芳华。

我小学毕业那年，有一天到光明理发店理发。那天新来了位年轻女师傅给我剪。我以前去，往往二话不说，往椅子上就一坐。要的就是这份拽！老师傅看得出上次剪的痕迹，一般也不问，照葫芦画瓢绝不会错。像往常一样，我那次也任由她拾掇。大姐剪洗吹一通折腾，给我弄了个分头。照镜子一看，嗯，很成熟！兴冲冲回到家，老爸却老大地不高兴，“哎哎哎，你小子这个头没怎么剪啊！不行不行，回去找他们去！”

我老大地不情愿，不过还是跟着老爸回去了。大姐委屈。我也不好意思，因为是自己稀里糊涂。一老师傅呵呵一笑，招呼我过去，给我重新剃。这老者个不高却精瘦，活像瘦小版的葛存壮，脱掉白大褂上台演个《十五贯》绝对合适。虽然长得像绍兴师爷，那双手却很温柔，剪刀上下翻飞，剪个寸头也就几分钟。老爸很满意，汤师傅长汤师傅短地谢。这才知道他姓汤。

后来每到光明理发店，我就像多年来人民币钉美元一般盯住了汤师傅。哪怕前面人多，大不了多欣赏窗外的风景好了。有时他会跟人解释一下，让我先来。

当然不是因为我长得帅。初一开始我跟他的双胞胎公子传举和传芳同学。这哥俩十分聪慧，但对念书兴趣缺缺。汤师傅望子成龙，让我多跟他们交朋友，好传授传授学习经验。可那时连我自己都不懂，哪里有什么经验？汤师傅嘱咐我跟他们一起玩，好呀！于是上学特意从他家绕一下，找兄弟俩一起走路上学。汤家有个大院，前低后高。门前有道深沟，风水相当不错。夏天满院的楝花桐花，飘过阵阵幽香。跳过深沟是明光当年罕见的一方小树林。传举会带我去林子前面的回民教堂，看看人家做礼拜，偶尔也遇到穆斯林的葬礼。人家并不欢迎别人参观，我们只能远远地望着一众白帽子。传举说，此地回民下葬叫归真，收殓时用棺木，下葬时却是用白布包裹的。他们静悄悄的仪式，跟汉人的大哭大闹迥然不同。

我隔个三两周去理发，汤师傅正好问问他两个孩子学习情况。读书要想进步，一是得有兴趣，二是能够专注。他两个儿子虽机灵，但志不在此。我实话实说，逼啊、打啊、骂啊没有用的。他听完长叹一声，唉，赖着家传的理发手艺，他们将来必不愁衣食，随他们去吧！

后来进了高中，我继续在汤师傅那里理发。很遗憾，他的两个公子都没上得了嘉中。也不知道他们在捣鼓些啥营生。不过，汤师傅还是对我的学习很感兴趣，问长问短，祝福能上个北大清华，仿佛家人一般。

我上大学时去了所牛校，那时比清北可还难考。苦读五年，分配时却去搞行政，会读书也不见得就一定有用。有次回家过年想去剪头，发现不知道哪个讨债鬼把大巷口一带全扒了，建了个钢筋水泥丑到家的假古董。那些印着车辙的青石板，瓦缝间长着青草、马头墙高耸的民初建筑看不到了。回民饭店、明凤楼、新新池、光明理发店自然没有，汤师傅也不知去向。

某天在惠利商城大门前遇到了汤传芳。他说，老爷子年纪太大，早已收手不干了。至于他哥俩吗，日子过得也还行，孩子再等等就可以打酱油了。（摄影：纪会生 王庆元）

编辑：董祖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