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原创】记得浮夸地活着,像从来没有受伤过(上)
一
说的是我。
十天前,一半岁月静好,一半愤世嫉俗。
每天,都忙碌,充实,感觉于世有用,于己无悔。
那天与夏神经散步,夏神经严肃地统计我的工资收入以及展望半年后的蓝图,随后宣布我以后生活质量更上一个台阶。
我深沉地说,我们哪里敢去定老天的事情啊,看起来好像是的,然而生活总是充满变数,明天谁又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夏神经当时应该扇我一巴掌,让我吐口水再说的。
他没有。
于是老天爷出手了。
老天爷大抵也是痛恨那种抢了他唛的人类,所以算命多瞎子,卜卦有鳏夫。
我当时故作深沉的姿态,约等于抢唛吧。
二
第二天是周一,要参加升旗仪式,穿了一件十年前买的黑色连衣裙,领口一圈深卡其色蕾丝软花。学生端详一会说,老师你今天不像你。我说那像谁啊?她想了想说,像中国银行里的那些阿姨。
大笑发圈,众皆大笑。
下班,如约到了美容院,做护理,像一个理想的消费者那样,做一个小时上帝后掏出钱包。
如果,一切都能约,一切都如约,不知有几好?
还是快镜头推进吧。
晚上八点,回家路上,出了过街通道。嗯,下雨了,有几滴落到脸上。
趁着雨势不大,我加紧几步,走过马路。
忽然,哗啦哗啦地,一下大了。小花圃里的扶桑叶反射着灯光,湿润柔和。
我头顶的风景树,几天前万千嫩黄的小叶已经齐刷刷冒出来,像孩子跳跳跳。
春天的气象。我想着“银行阿姨”的话,忍不住又笑了,扯扯裙子。雨太大,还是跑过去那边避一避吧。
“那边”,是“云里”智慧产业园。我曾经说过这里的荷尔蒙呛鼻子,因为聚集了很多年轻人。
后来我想,一定是我不年轻了。所以到它那里避雨,是不适合的。
我跑,一二三,一二,活泼轻快。
春天应该是这样的,避雨都要带着阳光。
然而——“然而”这个词,很糟糕!换一个,“忽然”?也很糟糕!“猛地”怎么样?也不怎么样……
不管怎么样,我摔倒了。
五级台阶的上面,何时增加汽车的停车杠?我昨晚散步的时候,没看见啊!是什么蒙住了我的眼睛吗?
晚上八点,下雨,天色阴沉,而这些停车杠,黑魆魆的,没有任何反光条,像魔鬼之眼,又像是什么的长臂。
我能感觉到脚下被绊住,但是左手拿手袋,右手拿一个纸袋,手部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
我啊哟地叫了一声。
旁边有个年纪不太大的男士,好像看见了,好像没看见。
我爬起来。能爬起来。我摔得不重?站起来,也没问题。
然而,舌头像被什么烫到了!!哪里不对头??
牙齿!我的牙齿!
肯定断了!舌头接触到的,是不规则的磨砂一样的切面!
脑海里浮现影视画面,吭哧瘪肚缺门牙的角色,猥琐地作鹭鸶笑的,丑角配角。
不由喊出声来:“天啊!我不要活了!”
走进我要避雨的地方——这时,它立刻成为我憎恶的地方。打开手机,打开相机,像被宣判一样,点击了自拍镜头。
然后,我大哭起来。
是的,鼻子擦破出血,人中最重,血往外冒,已经可以称为“一滩血”,上唇肿胀,将上唇撩开,清晰地看到两颗断了的门牙。
我不认识镜中人。
就像小朋友们说的。
他们说,老师,你今天不像你。
三
举目唯己,夜色茫茫。
放声大哭一会,决定去附近的坂田人民医院。
抬腿才觉得右膝很痛,手电一照,稀巴烂的。
当即腿软,当即一瘸一拐起来。
无知者无畏。
知者,唯畏。
稀巴烂的膝盖,不一瘸一拐,当它空气啊?
路边一切门,一切窗,都像怪兽的大嘴。一切护栏,一切直线条的东西,都像刀剑。
到医院,挂了急诊,看外科。我问医生说我摔成这样要缝针吗,他说不用啊,消毒包扎就行。我又说我的牙齿怎么办,他说现在牙齿做不了任何处理。我还想说什么什么,可是他已经刷刷刷开了单子,挥手让我去交钱。
我的世界坍塌,在他看来再平常不过。
大约他每天看到的伤患,比我严重的多了去。
“感同身受”是个伪命题。
我闭上嘴,去交钱。
护士给我清创的时候,大妹他们赶到了。
我说等等,我要拍个照。
我拍下自己老泪纵横、血肉模糊的丑脸。
悲伤逆流成河。
这晚,我被诸神遗弃。
坐在CT室外,我盯着闪着冷光的隔离门,说:“怎么可能呢?你看我连红灯都从来不冲的,怎么可能摔成这样?"
大妹没法回答。
“为什么是我?”
她也没法回答。
谁也没法回答。问一百遍,也是这样。
我又说,假如我今天换手袋的时候把伞放进去就好了。不然,今天下班后和某某去吃面条,也不会走这条路了。
大妹看看我说,能假如就好了。
一万个如果,不敌一个结果。因为如果不存在。
这时候CT室叫我了。我叹口气,走进冷飕飕的门。
没有骨折。后面赶到的小张说,这算是万幸了。
然而,我宁愿骨折也不愿意脸部擦伤牙齿断裂。
老天爷,我其实是既不愿意骨折也不愿意脸部擦伤牙齿断裂的。
请明鉴!
到了家,夏神经也来了。少不了又要绘声绘色描述一番,把他臭骂一顿,骂他当时说了一堆好话,引致我不知深浅,故作深沉。
十点,他们各自回家。我揽镜自照,又忍不住流泪,眼泪覆盖眼眶,害怕滴到伤口,遂用棉签将它们引流。
要上床睡觉,诸多不便,竟想起“临晚镜照流年”的句子,不免又干嚎几声。
然后告诫自己,唯一能争取的就是睡觉,睡好了,伤会好得快。
遂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看,眼部嘴部都肿胀起来,状如猪头。
小妹下午来看我,进门就松了一口气。
我不免嗔怪。她说,本以为看到家暴脸,现在看起来是个整容脸,还好还好。
气得我说,亏你还笑得出。
罢罢罢,“感同身受”是个伪命题。
她急急忙忙地把外用的精油,内服的鱼籽油、复合果汁拿出来,说如何如何使用。
我诺诺。
大瓶小罐们,以前在我眼里,可有可无。今时不同往日,我等于着草为寇,没脸见人。它们成宝为王,施我恩泽。
妹妹说,这精油坚持使用,一点疤痕不留,给我看了好几个案例,图文并茂,不由信心大增。
超大瓶的复合果汁,像观音手中的杨枝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