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诗歌]奥登诗歌选译
奥登诗选(10首)
马永波译
威斯坦·休·奥登,1907年1月21日出生于英国约克。在牛津大学受教。30年代在苏格兰海伦
斯堡任教,30年代后期做自由作家,出版了有关冰岛和中日战争的游记。与伊什伍德合作了《
皮肤下的狗》等三部戏剧。1939年离开英格兰前往美国,1946年成为美国公民。1973年9月29
日在维也纳去世。
孤 独
每个恋人都有自己的理论
关于和他的爱在一起,与独处
之间痛苦的区别:
为什么,在做梦的时候,那真正激起感觉的
亲爱的肉体和骨头,在苏醒时
却以他自己的影像出现。
那客索斯不相信未知;
他不能和他湖中的形象联合
只要他承认他是孤独的。
孩子,瀑布,火焰,石头,
总是能应付伤害,
并把宇宙心安理得地视为己有。
老人,比如普鲁斯特,总是倾向于
把爱认为是一种主观的欺骗;
他们爱得越多,他们越感觉孤独。
无论我们持何见解,它一定显示出
为什么每个恋人都希望
把自己变成别人:
也许,事实上,我们从不孤独。
1941年初
罗马的堕落
水流冲击着桥墩;
雨,在一片孤独的田野里,
鞭打一列废弃的火车;
逃犯挤满了山洞。
黄昏的长袍变得怪异;
国库的特务在追踪
在逃的逃税者
在省城的下水道里。
魔幻的秘密仪式
把神妓送入睡乡;
所有的文人
守护着一个想象的朋友。
怪僻的加图可能会
赞美古代的律法,
但是肌肉僵直的水手们
因为食物和报酬造反。
恺撒的双人床温暖怡人
当一个渺小的办事员
在粉色的正式表格上写下
“我不喜欢我的工作”。
没有财富也没有怜悯,
小腿猩红的小鸟们,
坐在它们有斑点的卵上,
盯着一个患流感的城。
别处,大批的
驯鹿穿过
几公里的金色苔藓,
沉静而迅捷。
1947年1月
为J.F.K.的挽歌
为什么在那时,为什么在那里,
为什么于是,我们哭泣,他为什么死去?
天堂一片寂静。
他是什么,是什么:
他命定成为的一切
依赖于我们。
记住他的死亡,
我们如何选择生活
将决定他死亡的意义。
当一个公正的人死去,
哀悼和赞美,
悲痛和欢乐,合而为一。
1964年2月
短歌Ⅱ(选译)
一个诗人的希望:
像某个山谷的奶酪,
是当地的,但在别处受赞美。
谁能把加尔文、帕斯卡或者尼采,
画成一个
粉胖的男孩?
被剥夺了一个母亲对他的爱,
笛卡尔
把精神同物质分开。
镜片
使“视力”变得不神圣了:人们相信
他们通过“自然”看到的一切。
当大风袭击它们,
树总是很吃惊,
但从不问为什么。
火焰喃喃自语,
但总让我们
偷听到。
河流,或早或晚,
都会抵达海洋,
而在适当的季节,所有人
都将到达死亡之床,
但绝非有目的。
我们的桌子椅子和沙发
知道有关我们的事情
我们的恋人却不能。
我们所触到的总是
一个“他者”:我可以抚摩
我的腿,但不是“我”。
在快乐的时候
我们都希望自己拥有
一条可以摇摆的尾巴。
为什么“成长”一定要
夺去我们婴儿时的神圣力量
用它来咆哮?
“当我小的时候……”
为什么这个未完成的短语
现在让我如此烦恼?
美德总是
比恶行昂贵,
但比疯狂要便宜。
何为死亡?一个生命
分解成
更小更简单的一些生命。
上帝从不打绳结,
但他是专家,在要求他
解开它们的时候。
有多少以纯真之美让我们吃惊的事物
把它们的存在归功于贪婪、恐惧、虚荣或罪恶。
不,超现实主义者,不!不,甚至最狂野的诗人
也必须像散文一样,在沉着的常识中有一个坚实的基础。
我怀疑没有某种喜剧的弦外之音
今天我们就不能写下真正严肃的诗歌。
“我在六十四岁时应该写什么?”这个问题是一句傻话
要问的应该是,“我在1971年应该写什么?”
今天有两首诗恳求我写下来:我不得不拒绝它们。
“亲爱的,对不起,太晚了!我的宝贝儿,对不起,还没到时候!”
无耻的嫉妒的老年!那时公众将为日记和素描
支付比完美的作品更多的钱,而这些本不是为他们准备的。
观察着擦去的字迹和种种失误,
每个业余爱好者都想:我也能做到同样好。
暴力永远不是正义的,尽管正义有时需要暴力:
暴君是把必需的罪恶当娱乐的人。
我追求自由,因为我不相信办公室里的检查员:
但是,如果我有了这工作,我!我会多么严厉。
1969——1971
给布谷鸟的简短颂歌
现在无人想象你在回答无用的问题
——我会活多久?我会孤独多久?
黄油会降价吗?——你的叫喊也没有
使丈夫们不安。
与大演员们的咏叹调相比
比如黑鸟,你的双音符真是幼稚:
但是你的筑巢习惯
震撼了我们最冷酷的骗子。
科学,美学,道德,可以拼命鼓吹
但它们消灭不了你的魔术:
在你为野蛮诧异时,你使通勤者感到惊奇。
因此,在我的日记中,
我通常什么都不记,除了
社交约会,最近朋友的死,
但自从听见你,我就年复一年
胡写一个神圣的时刻。
1971年6月
给中世纪诗人的颂歌
乔叟,朗兰,道格拉斯,邓巴,以及
你们所有的无名氏兄弟,没有麻醉剂或者抽水马桶,
你们如何在大地上,
避开危险的女巫和术士,
麻疯病收容所,宗教法庭,外国雇佣兵
当他们到来,你们如何燃烧着,快乐地写作,
没有自我怜悯的苦相?
你们可能罗嗦,但不粗俗,
好色但不污秽,你们沙哑的争吵
纯粹是兴致勃勃的娱乐,但是我们这些人
却被每个造物所困扰,
相信自己免疫于所有的迷信,
甚至在最好的时候也往往是如此郁闷
或者古怪,被可怕的蛇发女怪的自我石化。
我们都追问,但我怀疑是否有人
能真正说出,为什么所有年龄的人都发现
我们的时代如此令人厌恶。没有它无情的
引擎,你无法出租我的书架,
当场愉悦我的耳朵,让我悲哀的肉体
咯咯直笑:我现在愿意
写诗赞美一个雷声隆隆、愉快的
六月,当南欧紫荆绽开花朵,
但是知道你们会写得更好
这让我难以落笔。
1971年6月
中脑颂
你怎么能这么笨?与所有这些脑壳
分享了同样的千禧年之后,你理应发现
那脑皮层的“我”
是一个忍不住撒谎的人。
似乎,他从未让你了解,无花果树叶
火,铧头,葡萄藤或者警察,
逃跑或奉承很少能埋葬
一个公民的问题。
我们每天都被罪恶恐惧症惊吓,
错过公共汽车或者被人嘲笑的噩梦,
但是鸡皮疙瘩,心悸,断续振荡器
不会让它们大吃一惊。
当你真能帮助我们时,你却不帮。
只要喇叭喊人们去战斗,
你就把急迫的命令传遍他们的肌肉
急性腰痛!
1972年7月
进步?
无柄的,无视力的植物,
全然满足于
邻近的一切
机动的,有视力的动物,
能区分这里和那里
现在和将来。
饶舌的,焦虑的人类
能描绘缺席的
和不存在的。
1972年7月
短歌选译
我们都不像
自己那么年轻。所以?
友谊从不变老。
帕斯卡应该感到安慰,而不是被他的无限空间所惊吓:
上帝把“一切”创造得如此巨大,恒星碰撞是稀少的。
地球的灾祸不是致命的,
火没有被黑暗所熄灭,
无人能用瓶子装起微风,
没有摩擦能把水磨损。
鸟儿的交谈
话非常少
但意味着很多。
蝴蝶,天啊,
忽略了我们,但是不幸
蚊子却没有。
有的动物不会说话
有的很健谈,但只有一种
能够结巴。
野兽,鸟类,鱼,花朵
做季节要求它们做的,
但是人却按照他应该做的
安排日子。
意识应该是个起居室
词语被精心梳理
并保持沉默。
人必须爱上
什么人或什么事物,
否则就会生病。
没有什么可以被爱得过分,
但所有的事物都能
以错误的方式被爱。
如果是真正的兄弟,
人就不会齐唱
而是合唱。
无论他们的个人信念如何,
所有诗人,都同样是
多神论者。
我们应该嫉妒那些用意大利语或德语写作的吟游诗人:
适当的阴韵根本打扰不了他们。
但是,我们,感谢一种丧失了如此多变音的语言,
能非常轻松地把名词,如果我们希望,变成动词。
在单独相遇时,大多数男人表现得友好而优雅,
但在集体会面时,人通常行为像无赖。
政策应该遵守自由、法律和同情,
但是,作为规则,它服从的是自私、空虚、恐惧。
哪里最常发现强盗?
边界会聚的地方。
1972----1973
死后给吉尔伯特?怀特的信
非常遗憾,我们只能遇见
日子与我们重叠的人,真正羞愧的是
你和梭罗(我们知道他读过你)
从未握过手。我们听说,他激烈地
反对牧师,脾气暴躁,你,
这最安静的副牧师,我认为你很可能
会在你身上发现,他以如此欣喜
写到过的理想朋友,但从未遇上。
你们两个,都固定不动,但渴望散步,
天性朴素,似乎,免疫于
尘世权力的召唤,你们这两个同类的灵魂,
发现所有的造物都有趣,甚至
乌龟,尽管它闷闷不乐恍恍惚惚,
期待天气飘忽不定的情绪,
从最羞怯的烟雾的行为
到粗糙的雷声,或者彩虹的
拱门,你们获得了什么样的乐趣
当你们审查两种匹敌的风景和其中的候鸟,注意到
倾斜的枭鸟鸣叫,比较着
长短格和强强格的回声呼应。
自私地,我也将探测你们,了解你们:
我可能学到了很多。我容易把自己
幻想成一个自然的情人,
但实际上没有任何权利。我能认出
多少鸟儿和植物?至多两打。
尽管,你可能发现,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人
极为讨厌。时间宽恕了你:
感谢上帝,我,有权重新读你。
197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