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帘在望匾联》赏析
《红楼梦》第一七回
读红品诗词-67
《杏帘在望匾联》赏析
文/墨吟 筱蕊
大观园里试才题对额,宝玉着实显露了一点小才华,如此看来,并不像后人《西江月》里写的他,“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前两个匾联有惊有喜,贾政虽是如以往一样少不了的训斥,实则心里还是颇为满意的。
众人一面走,一面说,倏尔青山斜阻。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株杏花,开的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间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一望漫然无际。景色与前不同,真是一处有一处的巧妙。
贾政笑道:“固然系人力穿凿,此时一见,未免勾起我归农之意。”此言一出,田舍家风便是迎面扑来。众人方欲进篱门去,忽见路旁有一石碣,亦为留题之备。贾政道:“诸公请题。”
众人皆曰莫若直书“杏花村”妙极。贾政听了,笑向贾珍道:“正亏提醒了我,此处都妙极,只是少了一个酒幌。明日竟作一个,不必华丽,就依外面庄村的式样作来,用竹竿挑在树梢。”贾珍答应了,又回道:“此处竟还不可养雀鸟,只是买些鹅鸭鸡之类,才都相称。”
贾政与众人都道:“更妙。”只是略嫌这杏花村犯了正名,于是让大家拟一个虚的字样。此时,宝玉等不及了,不等贾政的命,便说道:“旧诗有云,红杏梢头挂酒旗。如今莫若用杏帘在望四字。”
众人道:“好个在望!又暗合杏花村的意。”
没成想宝玉冷笑着说:“村名若用杏花二字,则俗陋不堪了。又有古人诗云,柴门临水稻花香,何不就用稻香村的妙?”众人拍手称妙,贾政一声断喝,数落宝玉只是知道几首熟诗,就敢在老先生跟前卖弄。
匾额“杏帘在望”之字意便是远远地望见红杏树梢挂着的酒幌,此句恰与明·唐寅《杏林春燕·之二》中的诗句“红杏梢头挂酒旗”相合。唐寅全诗为:“红杏梢头挂酒旗,绿杨枝上啭黄鹂。鸟声花影留人住,不赏东风也是痴。”
村名稻香村取自唐·许浑《晚自朝台津至韦隐居郊园》中的诗句“柴门临水稻花香”,与分畦列亩、墙头皆用稻茎掩护的田庄景象相合。许浑全诗为:“秋来凫雁下方塘,系马朝台步夕阳。村径绕山松叶暗,柴门临水稻花香。云来海气琴书润,风带潮声枕簟凉。西下蟠溪犹万里,可能垂白待文王。”
众人说着步入茆堂,里面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皆净。贾政心中自是欢喜,却瞅宝玉道:“此处如何?”
众人暗示宝玉,要顺着贾政的心思说好。哪知宝玉因对人力穿凿扭捏而成的这个田庄颇不以为然,竟全然不听旁人之言,先以“天然”二字考问清客,接着借题发挥,大发议论,说什么“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地,非其山而强为山,虽百般精巧终不相宜。”这番议论显然对贾政所谓“归农之意”也连带讽喻了。
宝玉未及说完,贾政气的喝命:“叉出去!”刚出去,又喝命回来:“命再题一联,若不通一并打嘴。”
宝玉只得念道:
新涨绿添浣葛处
好云香护采芹人
上联意为:池水因春雨的降临悄悄地涨起了水面,盈盈春色映照,水波荡漾起一片绿意,此时此地正是洗衣的好去处。
“浣葛”,系由《诗经·周南·葛覃》中诗句“薄浣我衣”化出,“葛”为多年生草本植物,古人用其纤维织布制衣。《毛诗序》指出,《葛覃》乃“颂后妃之德”。
下联意为:稻香村“喷火蒸霞一般”的杏花云集一起,阵阵花香飘入房内,围绕着读书人。
“采芹”,典出《诗经·鲁颂·泮水》:“思乐泮水,薄采其芹。”泮水畔建有泮宫,即学宫,故后人称考中秀才为“入泮”或“采芹”。
由此看出宝玉是借用诗经典故颂圣,以“浣葛”隐喻贵妃之德,犹如五色祥云守护着贾府这个诗书之家。依据这一典故,元春省亲时为“杏帘在望”赐名浣葛山庄,后又采纳宝玉所题,改定为稻香村,乃稻香老农李纨的居所。
这副匾联是宝玉在贾政喝问之下,一时情急被逼出来的,用典之深可能连贾政也没有听懂,所以他摇头说:“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