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平:隔壁老王
隔壁老王
重庆 李玉平
1
隔壁鳏寡孤独的老王的房间里传来了呻吟。
这像鞭炮一样的极力压抑的闷爆在喉咙里的声音刺激了一墙之隔的老杨的想像力,对于同样鳏居多年的老杨听到这久违的声音身体里便唤醒了不一样的反应。
都半截子埋土的人了,这老骨头还粘草带露的,难不成临死也要做一个风流鬼---让最后的记忆定格在快感里?这样走的时候没有一点儿痛苦,只有人间的极品回忆?
镇上的那个七十多岁的老爷子就是这样趴在小姐身上走的,真的是爽死了的。
老杨倾耳细听,那呻吟越来越大,爆破出喉咙,掩饰不住的痛苦,难不成真的是飞仙的节奏?
不对!回过味儿来的老杨从想像的云雾里坠回现实,好像是老王生了病,前几天还看见他拄根棍儿拖着老朽木一样干瘪的身板去看医生,皮囊看起来好像漏气。
下意识里,老杨掀开被子就要起身,他要施与援手,帮帮老邻居,那也只是动动胳膊腿的事儿。可就在脚趿上拖鞋的时候,身体却又打住了。
他过不了心里面的那道坎,那道坎好像结下来的山梁子,横亘在他和老王之间,老杨又躺回床板,把身体煨在被子里面。
外面秋寒露重的,被子里没有了体温,老杨裹紧被子,鳏居的他想起了老伴,想起了老伴煨暖的被窝,于是老杨对老王心里的介蒂更大了---成了打不开的疙结。
老杨老伴的死与老王脱不了干系,难不成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被人刨拉出来羞愧难当无脸见人自寻了短见?非也,实诚是老王的儿子间接的害死了老杨的老伴,你说这笔账老王有没有份?
老王那儿子诨名狗蛋,有娘生无娘教的种,油痞得不务正业。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他不但祸害四邻八乡的庄稼,还偷鸡摸狗,最让人防不胜防的他还有一手开门锁的绝活。
这小子偷窃也非常高明,藏着掖着的钱财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同为穷人,同病相怜,这小子偷窃时也有良心,不会贪婪得一锅端,而是打湿指头蘸盐----抽取一点点。这种聪明的做法往往让失窃的主人误会了自家的孩子。
这种自律的操守在面对花花绿绿的钞票诱惑怎么可能保持始终如一呢?善恶贪念皆是脑瓜子里的事,捉摸不准。
比如老杨下意识里还是想帮老王的,可脑瓜子里一种念头压住了另一种念头,即使老王的呻吟像猫爪挠着他的心,他也努力的让身心变得冷血与坚硬,后来他干脆用被盖蒙住了头脸。
要不是老王的儿子狗蛋作孽,老杨的老伴也许不会死。那一次老伴突发心梗,准备动手术时老杨回家筹钱,发现压箱底的那几万元钱不翼而飞。
老杨一下子就想到了狗蛋,人命关天的事,狗蛋死赖不承认。没有证据,当然拿狗蛋没辙。
但没钱,却延误了最佳的抢救时间,最后老杨的老伴撒手人寰。
因为这件事,两家人的心里就膈应成了那堵真实的墙。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后来狗蛋犯事被抓了现行,人赃俱获,判处两年劳改徒刑,掐指算算,也差不多到了出狱的时间。
在老杨的心里,他恨不得关狗蛋一辈子,可听见老王那种挠人的呻吟,又于心不忍,他心里又盼望着狗蛋快点回来,在床榻边侍候老父亲。
老杨蒙着被子支楞着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声音细弱了,好似粗重的线被拉纤细了一般随时会断。会不会……?老杨心头一紧,不管怎么说不能见死不救。
老杨一骨碌爬起来,披上外衣朝隔壁走去。老王的门闩关着打不开,"老王,老王。"老杨急促的敲门,突然哑然失笑:老王能开门就好了。
情况紧急,老杨不假思索的扛来一段木头,学着电影里撞城门的样子撞开了门,按燃了打火机点亮了灯,急冲冲的到卧室看究竟。只见老王紧咬着嘴翻着白眼仁,脸色惨白在灯光下样子很吓人。
老杨探鼻息,只有出气的份。老杨看电视懂点急救知识,又掐人中又做人工呼吸,好歹让老王缓过来了一囗气,眼珠子开始溜转活泛起来,当看到老杨的时候,仿佛要拒绝他的善意,他闭上眼嗫嚅着嘴唇。
老杨根本昕不清便凑近耳朵,"救,救我,干嘛呢?让我死,死吧,我担不起你的人情。"
"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如果你死了,我找谁掐架呢?我找谁骂嘴呢?你不能死!"老杨边说边掏手机打120。
在灯光下,老王的眼睛滴下晶莹的光泽。
老王脑溢血压迫了神经,幸亏抢救及时,不然一命归西。老王所有的积蓄都搭在了性命上面,一朝回到了解放前,后续的治疗无以为继。
总不能眼看着前功尽弃,老杨决定借点钱给老王,有了前车之鉴的老杨把钱大多都放在嫁出去的闺女保管着,因为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女儿也孝顺不图他什么,所以老杨才无所顾忌。
女儿好几次要接老杨进城,都被婉拒,老杨说他想呆在农村,这儿是他的根。于是女儿经常回乡下看她,也经常打钱给她。
"闺女呀,爸要用钱,给我送二万过来。"
"您老是不是生病了?咋一下要这么多咧?"
"我没病,只不过受良心的驱使多管了闲事,隔壁的老王病了。"老杨就把老王生病送医的过程说给闺女杨兰听,末了,一语双关的感慨一句,"这人老了病了真的可怜!"
这句话说给自己听,也说给闺女听。
"爸,首先肯定的是您做的对,但您就不怕肉包子打狗吗?"
"每一个人都有困难的时候,况且狗蛋也要出来了,他应该拎得清。"
"您等着,我马上送来,老公开车接小孩了,我坐公交过来。"
2
一顿饭之后的功夫,杨兰打来了电话,哭丧的声音让老杨顿感不妙,"爸,不好了!出事了!"
老杨腿一软,生怕闺女有啥意外,"啥事闺女慢慢说。"他的声音有点儿握不住腔调,有点颤,腿也有点颤。
"手提包被人抢了,钱在手提包里,刚要进候车室的时候。"杨兰惊甫未定,语无伦次。
这比突如其来的最坏的变故要好,凉了半截身子的老杨霎时回暖,但还是感觉被剜肉了一般,有点疼。
"看见人了吗?″这是线索的希望。
"我尖锐的叫了一声'抢劫呀!’就看见一个人拎着我的包在人群里像条鱼鳅蹿来蹿去,最后那个背影晃进胡同巷子里,从后面看有点像狗蛋。"
"这就对了,"老杨有点自喃自语,还有点农夫对蛇的善良的自嘲,"这就对了,狗就是改不了吃屎的尿性。"
"闺女你回去吧,这是天意,也是狗蛋咎由自取的报应。"
挂了电话,老杨心里反倒释然,如此一来不帮老王变得理所当然。
只是可惜了那两万元钱,真的是肉包子打了狗。老杨没有跟老王说起这件事,因为狗蛋是支持老王活下去的救命稻草,老杨不想无情浇灭他的幻想。
老杨看着点滴渗进老王的身体,与其说老王在闭目养神,倒不如说老王在避免尴尬的寂静。这样也好,闭上眼睛就无法让人洞察虚弱的心理。
尤其是在一个病人和一个仇人面前,老王会怎么想现在这种微妙的关系?老杨会不会是猫哭耗子?
老王闭着眼,老杨看着可怜的老王,自怜自艾起来:人有千般命,牛命,狗命,猪命,猪狗不如的命;还有高高在上的富贵命,最后都脱不了躺在医院。
老杨边照顾老王边怔神,正兀自聊赖无趣之时,病房外就响起不同于医生探询病人的脚步声,很急促,不是急诊就是找人。
在老王的病房外停驻,这戛然而止的声音让老王也好奇,二人又惊又喜。你道是谁?原来是杨兰和狗蛋。老王的眼睛一亮,瞬间就似忧郁的天空透出光来,但狗蛋身后跟着的两个警察瞬间又让老王的眼神黯淡下来。
这一幕太熟悉了,他害怕警察上门,何况他还生病住院,这罪行一定非同小可!老王背过去了一口气。
立马病房就成了抢救的现场,压的压胸,掐的掐人中,捏手脚的捏手脚,呼唤的呼唤,老王还是紧闭双眼。
"让我来吧,"狗蛋说,众人皆诧异。
狗蛋酝酿了一下情绪,尽量把自己带入童年的回忆,他声情并茂热泪盈眶的呼唤:"爸,我饿了,我饿了!"
这声音让所有身同感受的人都心生恻隐,那个时代的童年呵,泡着欢乐与泪水。
冥冥之中老王的身体有了反应,那是一种护犊心切的无意识的反应:手指动了动,然后嘴巴动了动,他闭着眼口齿不清,"狗蛋,爸起来给你做好吃的,别哭哈。"
狗蛋哭了,"爸,这一次我帮杨兰姐抓住了小偷,我没有给您丟脸。"
"是的,"旁边的一个警察佐证着说,"我们准备聘请王狗蛋同志为反扒窃成员。"
老王身体似装上了弹簧一样坐起来,然后又倒下去,老王死了,笑着死的,嘴角的笑意仿佛波浪样荡漾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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