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才是《红楼梦》中最具有影响力的诗人?可能你想不到
作者:刘永
诗词歌赋是古典小说《红楼梦》充分展示文学艺术魅力的重要因素,书中描写的才子佳人几乎个个都是诗人。他们组成诗社雅集,书写吟唱,自娱自乐,轻歌雅韵,传为坊间美谈。大观园里先后成立的海棠诗社、桃花诗社,可说是风靡一时的诗歌艺术社团。
单论《红楼梦》中这些才子佳人留下的诗歌作品,其艺术成就并不突出,大多沿袭古人,充满脂粉之气,终究未能跳出闺阁诗词的巢穴。在这些诗人中,到底谁的诗歌艺术影响力最大呢?结果出人意料之外。这个人既不是呕心沥血、凄苦作诗的林黛玉,也不是文采风流、以“温庭筠”自居的贾宝玉,而是那位被曹雪芹讽刺为不学无术的“呆霸王”薛蟠。为什么这么说呢?这是因为薛蟠无意间创立了独特的“薛蟠体”诗歌,在中国诗坛留下了影响深刻的特殊痕迹。
一、薛蟠作诗
《红楼梦》第二十八回,薛蟠应邀参加了公子冯紫英举办的酒宴。宴席开始,薛蟠请求歌妓云儿唱了首风情小曲,又拉着她的手,打情骂俏。他就像一个活宝,不时逗得众人哈哈大笑。贾宝玉提议大家行酒令,酒令叫“女儿令”,其中要带有‘悲’、‘愁’、‘喜’、‘乐’四字。薛蟠只好硬着头皮,断断续续地胡诌,被逼迫着吟出一首“酒令诗”来:“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房蹿出个大马猴;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女儿乐,一根××往里戳。”
当薛蟠吟出“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这句,众人听了,都感觉诧异道:“这句如何这般文雅?”紧接着,薛蟠突然间就冒出了一句色情话来,众人听了,都骂道:“该死,该死!快唱了罢。”薛蟠便唱道:“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众人都听懵了,说道:“这是叫个什么曲儿啊?”薛蟠道:“爱听不听,这是新鲜曲儿,叫做哼哼韵儿。你们要懒得听,我还懒得唱呢。”
就这样,薛蟠的“哼哼韵”横空出世了。他这首即兴创作的“女儿令”真可谓是绘声绘色,形象生动。字里行间,乌龟、大马猴、蚊子、苍蝇,都一起出动了。宴会过后,贾宝玉、冯紫英、蒋玉菡等人吟出的那些文雅的酒令,已经没有人记得。倒是薛蟠胡诌的这几句诗,反而给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薛蟠的诗歌中偶尔也有雅语,可见他是在有意装莽,不按常规出牌,故作惊人之语。在正统诗人的眼里,薛蟠的“哼哼韵”勉强称之为诗,根本就上不了台面。这样的诗歌,一是口水诗,顺口溜,浅白直露。二是低俗粗鄙,大胆胡说,甚至不惜靠香艳、色情来吸引眼球。
唐代大诗人“诗圣”杜甫有诗句云:“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本意是说写诗辛苦,写出好诗不容易。但有的人却理解偏差,认为是为了诗歌的轰动效应,可以什么都豁出去。很显然,薛蟠就是他们的形象代言人,他的诗歌写出了自己的特色,达到了惊人的目的。至于自己的“嗡嗡”、“哼哼”,受人讥笑也就无所谓了。而且,薛蟠对自己的诗歌充满自信,还大言不惭,对别人的批评满不在乎。这些薛蟠似的诗人们,层出不穷。久而久之,他们在诗歌史上众多体派中形成了自己的风格、流派,占有了一席之地。
二、“薛蟠体”诗歌的来历
说来令人遗憾,这“薛蟠体”诗歌说法的来历,竟然和中国现代最伟大的文人画家齐白石脱不了干系。
中国是诗歌的国度,具有古老悠久的诗歌传统。宋代大文豪苏东坡曾经评论大画家文同的艺术成就,曰:“诗一,楚辞二,草书三,画四。”他把文同的画艺排在最后,可见做好古诗,才是中国古代文人画家的首要功夫修养。在苏东坡的倡导下,诗歌成为了古代文人画家的标配,不会作诗就根本谈不上是什么文人画家。齐白石早年是木匠出生,中途才改行学画。为了培养自己的诗歌素养,时年三十七岁的齐白石拜师于著名诗人、学者王闿运门下。
王闿运是湖南长沙人,近代著名诗文大家,人称“湘绮先生”。他喜好读《红楼梦》,为人狂狷谐谑,常常开玩笑,评论当时的人物,对写诗不佳者,就称之为“薛蟠体”、“哼哼调”。王闿运的《湘绮楼日记》曾经记载:“齐璜(齐白石)拜门,以文诗为贽,文尚成章,诗则似薛蟠体。”云云。他的这段日记,后来被大学者胡适、钱锺书引用。“薛蟠体”因而广为人知,成为笑谈。
不过,齐白石的诗歌被王闿运视为“薛蟠体”实在有点冤枉。胡适在《齐白石年谱》里,为齐白石辩护道:“王闿运说齐白石的诗似薛蟠体,这句话颇近于刻薄。齐白石的性情与身世都使他学不会王湘绮那一套假古董,所以齐白石的诗与文都没有中他的毒。”胡适先生提倡白话文,号召“新文化”运动,对古典诗歌那套严格要求的标准理论当然是不以为然的。
三、“薛蟠体”诗风的流毒
看来,“薛蟠体”不过是大诗人王闿运调侃别人时,发明的诗歌戏称。薛蟠之流是《红楼梦》鞭挞、讽刺的对象,他们胡作非为、不学无术,勉强胡诌的所谓“诗歌”,粗鲁鄙陋,令人不齿。“薛蟠体”除了具有打油诗的浅俗,还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张狂。被称为“薛蟠体”的诗歌就是指被边缘化,游离于主流文学之外的诗体,是一种滑稽俚俗、平庸粗陋,乃至下流霸道的写作方式,带有明显的贬义。
不过,《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绝对没有预料到,薛蟠的丑陋表演,反而让他成为了诗坛名人。从来都是“画鬼容易画人难”,偏偏就有人一心效法这鬼画桃符的“薛蟠体”。相对于正统写作,“薛蟠体”写作被标榜上“口语、幽默、前卫、先锋、豪爽”的漂亮标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种浅陋诗风的流行甚至成为时髦,后继的“薛蟠体”诗人们大有超越薛蟠的趋势。
尤其是近年来,什么“梨花体”、“羊羔体”、“口水诗”之类的诗歌大行其道,什么“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之类的,更有用香艳、器官、体液之类的“身体写作”、博眼球的诗歌,不但少儿不宜,即便是成人也不堪入目。说白了,这些诗体、诗风无非就是“薛蟠体”的借尸还魂而已。
令人奇怪的是,有一些所谓著名的诗人也在竭力书写“薛蟠体”。某位小有名气的诗人,写有一首《风光天限》:“老婆不在/大胡子卡尔/扔掉毛笔/脱去燕尾服/溜进了厨房/把那正削/土豆的女仆/压在地板上/直喘粗气/这算不算/一个阶级/在压迫/另一个阶级。”看看,这不就是薛蟠胡诌的“女儿令”的现代翻版么?像这样的诗歌,举不胜举,有如鬼画桃符,满眼的乌烟瘴气,可见“薛蟠体”诗风的流毒影响之恶劣。
“香菱学诗”是《红楼梦》中一段著名的诗坛佳话,痴情苦心学诗的香菱在老师林黛玉的谆谆教诲下,朝思暮想,勤学苦练,终于踏入了诗歌的神圣殿堂。如今,香菱那个不学无术的丈夫薛蟠竟然已经成为“薛蟠体”诗歌教主,受到众多“薛蟠体”教徒的追捧、顶礼膜拜。早知道有这样的结果,那“诗痴”香菱何必舍近求远,求教于林黛玉?薛蟠不就是现成的诗歌老师吗?如此设想,心中总感觉怪怪的。
【作者简介】刘永,现为公务员,爱好文史写作,有《文同评传》等书籍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