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凡间一百年

长春园远瀛观西洋石门,意外成为今天圆明园的标志

文开始之前先将你我的频段统一好,几个关键问题不明确容易造成交流的尴尬:

1.圆明园是英法联军在1860年10月18日烧的,与八国联军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2.英法联军,英军抢劫+纵火,法军只抢劫未纵火;相比之下法军好一些。

3.西洋建筑只占到圆明园所有建筑的不足三十分之一,却是圆明园目前最主要的遗址聚集区域。

4.广义的圆明园是指圆明三园(圆明、长春、绮春三园,万春园是同治朝的复建概念,并未建成)。雍正至咸丰,每朝皇帝时圆明园的范围都不尽相同。

5.大火过后,同治年间官方统计:圆明园总共二百多座宫殿,未毁的至少还有十三处;另外,西洋建筑多为砖石,大火破坏的程度很有限。这些“幸存”建筑最终毁于此后一百多年间的种种原因。圆明园若不被烧必是世界遗产,毫无争议。

好啦,我们正式开始

篇标题为“落入凡间一百年”,作为圆明园话题的图文,本仔希望给大家看到一些独特的视角。按说在泰斗云集的中国文博、历史、古建界根本轮不着大眼仔来写圆明园,大眼仔倒是可以放心大胆地写钟表。但本仔知道:作为一名圆明园的狂热爱好者,我写的东西不仅脏不了您的眼睛,而且有营养。本公号创建一年半以来也该有一篇圆明园主题的重量级文章。

圆明园1860年被焚毁,对于这座园林来说那次打击是彻底的,不可逆的。好似乾隆皇帝最珍爱的一只瓷盘被摔得粉粉碎,散落各地。无论你追着风的方向怎么把碎片往回拼,于事无补。但现在更多人并不知道这盘子原来是啥样?有多精美?倒是让横店、珠海、香河……给弄的令你误以为圆明园就像个猫食碗。

晚清虽然无力重建圆明园,但总还是盼望有朝一日光辉重现。毕竟北京故宫六百年来毁毁建建,都不叫事儿。所以圆明园那一大片焦土直至清代灭亡都是皇家禁地,落入凡间是指民国以后,到今天一百零几个年。

圆明园被毁是让人十分痛心的,如同北京的一块伤疤。今天看来,在北京五环路之内圆明园顶住了房地产的狂流,能够作为国家大遗址被基本完整地保护下来已非常不易。情况甚至好于作为世界遗产的北京天坛。

圆明园山门建筑琉璃构件

本仔人生中第一次进入圆明园是小学六年级的春游。暴露年龄不怕,整整二十五年前。在小升初大考前夕组织春游,学校还是很正义的。而且就怕孩子们去了没的看或看不懂,老师还专门利用上课时间做了细致讲解。那时圆明园在我脑海中已经有了模糊的印象,而且感觉与希腊雅典卫城很像。其实年代差得很远,建筑的体量也大相径庭,不过都被英国佬蹂躏过。

那次春游,12岁的我竟花1.75元买了本1985版影印黑白的《圆明园四十景图咏》,并且清醒意识到圆明园西区(圆明园主体部分) 不在遗址公园范围之内,被多个自然村落占据。那时起,实地踏查圆明园西区就成为我的一个梦想,本仔在同龄人群体中的异类表现初露端倪。1985版影印黑白的《圆明园四十景图咏》本仔看了二十五年至今还在看,而且前两年才发现《蓬壶春永》的秘密。仅《蓬壶春永》的话题就三天三夜讲不完,你还是自己去百度吧。

圆明园出土的建筑琉璃构件

这是古建筑螭(Chi,一声)吻上的构件,好似劳力士的标志

圆明园正觉寺建筑须弥座

劫后余生正觉寺

正觉寺位于圆明三园之绮春园的宫门西侧,绮春园本身在圆明三园中地位最低,正觉寺更是很不起眼的一座喇嘛庙。也正是这个原因,正觉寺不仅躲过了1860年的那场大火,更在日后的各种劫难中均侥幸活了下来。近百年来历尽坎坷,正觉寺曾作为清华大学教职工宿舍,1970年代被北京长城锅炉厂等单位占用。

2003年,恰逢北京建都850周年,市政府决定修复早已破败不堪的正觉寺。2011年修复工程竣工,这座圆明园唯一幸存的中式建筑群重现皇家庙宇之气派。

圆明园正觉寺天王殿

修复后的圆明园正觉寺大殿(辟为遗址公园临时展馆)及文殊亭

六十亩后湖冒充八百里洞庭

园林讲的是意境,所谓“移天缩地”。圆明园中的案例不胜枚举:紫碧山房用来代表巍巍昆仑,福海是东海的模型,西峰秀色客串庐山瀑布,整个圆明园就是中国版图的缩影。

圆明园后湖面积约四公顷(合六十亩),它却在给皇帝扮演洞庭湖

有了洞庭就得有座岳阳楼,圆明园后湖北岸一座名为“上下天光”的二层小楼正在模仿岳阳楼。目前小楼只剩下白石与灰砖组成的台基遗址。

圆明园“上下天光”建筑模型(乾隆时期样式),像不像岳阳楼你自己感觉吧

今天的圆明园充满野趣,还给人们无尽的脑补空间

大眼仔有个学生大老远从山东来京见我,我推荐他去圆明园看看。实在不巧,当日我无法同往。后来我问学生圆明园怎么样?学生答:没看到什么,还差点走丢了。估计没点儿圆明园基础知识的朋友第一次去基本都是这种感受。

圆明园大型佛教建筑群——舍卫城的西段城墙残迹

因为三面残墙,解放后曾作为民兵打靶场

圆明园“汇芳书院”遗址的太湖石,现在这石头24小时摄头监控,因为太值钱!

圆明园“汇芳书院”遗址的另一块太湖石

三百多宫女太监在此葬身火海

若不是本仔站在这里告诉你,你可能觉得下图与任何一个郊野公园无异。这里曾是圆明园最大的单体建筑——安佑宫所在。安佑宫即“鸿慈永祜”,是圆明园内的皇家祖庙,仿故宫太庙而建。

1860年10月18日,圆明园内的三百多宫女太监为避英军躲入安佑宫并反锁宫门,最终被活活烧死,无一幸存。

圆明园安佑宫遗址(北向南拍摄)

1998年圆明园“别有洞天”出土明正德青花碎片

现收藏于嘿嘿嘿

在《圆明园四十景图咏》中“濂溪乐处”并未出现石舫,该石舫是乾隆朝以后添建的

圆明园报时中心

圆明园内珍藏的华美钟表不计其数,巨大的钟楼也有几座。因为职业原因大眼仔偏爱钟楼,所以对圆明园“慈云普护”一景特别有好感。2008年曾经在杂志上写过有关圆明园“慈云普护”的专稿。这八年来俺又研究出点啥呢?

圆明园后湖北岸的“慈云普护”

前年北京香山曾清理出一座六角形清代皇家建筑遗址,经常爬香山的大眼仔没太在意,认为就是静宜园里的一座亭子。直到有一天了解到:乾隆皇帝所偏爱的建筑往往都不只一座,圆明园有“慈云普护”,乾隆皇帝又在香山建了一座几乎一模一样的六角钟楼——知时亭。

北京香山静宜园知时亭模型

本仔突然恍然大明白:香山那处六角建筑遗址就是知时亭!好吧,研究并没有完,无论圆明园“慈云普护”还是香山知时亭全部被毁,文献只记载这两座建筑装有巨大的西洋自鸣钟,再加上颐和园前身清漪园的文昌阁钟楼及圆明园西洋建筑线法桥钟楼,它们都用的是哪个欧洲厂家的钟芯?机械结构是什么样的?日常由谁管护?它们存在的一个世纪里钟坏了由谁来修?这些都是国内研究领域的空白,大眼仔不继续研究下去估计也没人搞。

目前初步判断,北京上述几处皇家钟楼的钟芯可能来自英国。

圆明园“慈云普护”六角钟楼遗址现状

没想到六角钟楼的柱础也是六角形的

出土西洋残钟

大眼仔最引以为傲的圆明园研究成果之一。2011年,圆明园正觉寺修复竣工后这里曾展出圆明园部分出土文物。大眼仔被一只出土西洋残钟深深吸引,毕竟自己的职业是钟表媒体人,这点敏感度还是要有的。一般参观者看到此钟只会想到痛恨侵略者,大眼仔内心却涌现出一个疑问:既然圆明园出土此残钟,故宫钟表馆里会不会有一座她的姊妹钟,而且完好?

圆明园出土西洋残钟

故宫钟表馆藏——

清乾隆铜镀金珐琅双鹿驮钟,高92厘米

大眼仔在故宫钟表馆的两百多座馆藏钟表中一眼就发现了它——清乾隆铜镀金珐琅双鹿驮钟,正是圆明园出土西洋残钟的姊妹钟。这一研究成果得到了圆明园及故宫方面的双双认可,2011年以后出版的圆明园著作中经常可以看到。

关于复建

这个话题非常敏感,敏感得甚至超乎你的想象。大眼仔不是圆明园的“圈儿内人”,说话倒是可以自如一些。圆明园就像钟表世界里的百达翡丽,名气很大很大,谁都觉得自己懂,可真正做学问研究明白的凤毛麟角。“反对复建派”人数众多,他们在没有实地考察过日本平城京遗址、德国茨温格宫、法国凡尔赛宫大喷泉重建项目之前就简单地认为:原地复建圆明园建筑仿佛就是忘记国耻。其实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敬爱的周总理早就给出了答案:将来有条件还可以恢复嘛

总理这话说得非常非常严谨:1.将来就不是现在。2.得有条件。3.注意“还可以”一词的精妙使用。起码圆明园作为整体遗址被保存了下来,还要感谢爱国实业家曾宪梓1993年捐资800万元人民币修复圆明三园围墙,避免了交通主干道从园中插过。圆明园遗址相比沈阳天坛、西安太极宫、成都蜀王府、北京金中都皇宫……还是强了很多,那些最终变成一个地名。而且今天北京海淀区五环之内,北大、清华周边的房价高到惊人,如果圆明园遗址没有被整体保护,早就变成无数别墅小区了。

圆明园依靠“坦坦荡荡”出土石构建严谨复建了碧澜桥

圆明园“坦坦荡荡”碧澜桥现状,如此严谨复建应该鼓励

最该被复建的建筑

圆明园营建了一百五十多年,规模大到吓死人。圆明园存在的时间里,每个皇帝都把自己的意志体现到这座园林上。复建圆明园光选定样式就够人一呛,并非复建乾隆样式就最好,嘉、道、咸三朝虽国力衰退,但圆明园的改增建仍亮点频出,所以大眼仔也反对全园复建。

反对全园复建不等于反对复建,园林点睛之笔的严谨复建有助于更好地保护圆明园。比如日本奈良平城京遗址(相当于中国唐代)就严谨复建了皇宫正殿——第一次大极殿。而北京香山静宜园及团河行宫的严谨复建工程均接近尾声。

乾隆皇帝在圆明园加建长春园之后,福海成为圆明园的中心大湖

圆明园最应复建的建筑我认为是“蓬岛瑶台”,大眼仔的理由至少有三条:

1.“蓬岛瑶台”地处福海正中,是全园位置核心,地位相当于颐和园佛香阁及北海的白塔。

2.“蓬岛瑶台”躲过了英法联军劫掠。话说英军放火那晚烧红了眼,把福海边的大船坞先烧了,结果发现湖中还有一座仙岛,想再去烧可是已经没有船,“蓬岛瑶台”幸存。同治年间“蓬岛瑶台”毁于灯笼失火,这就是命中注定。

3.“蓬岛瑶台”共有三岛,东西小岛已被复建,只需复建中间大岛。工程量不大,花费可控,效果惊人!

《圆明园四十景图咏》中的“蓬岛瑶台”

“蓬岛瑶台”现状,岛上也并非光秃秃

草民人微言轻,还望有关部门予以关注。管它二十年三十年,可以等。

圆明园目前最接近历史原貌的区域,鉴碧亭(右)及远处树影婆娑间正觉寺的瓦顶(左)

大眼仔琢磨圆明园的时间比钟表还要长,到今年整整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里亲眼见到圆明园大遗址区域保护取得很多成绩:迁走自然村落、实现保护区封闭、关掉野生动物园及各种无厘头景点儿、清理山形水系(工程量非常大)、安装监控设施、归安遗址砖石、修复正觉寺、复建碧澜桥、复建长春园大宫门、考古挖掘含经堂遗址区……虽然进程非常缓慢,但始终向着好的方向。

PS.

北京香山静宜园复建工程

香山不光有红叶,曾经也是媲美承德避暑山庄的皇家园林——静宜园。香山与圆明园同属三山五园,1860年同样被英法联军劫掠并焚毁。香山的静宜园复建工程已持续十余年,成果喜人。

北京香山静宜园——韵琴斋

北京香山静宜园——听雪轩

北京香山静宜园——雨香馆爬山廊(尚未开放)

北京香山静宜园——永安寺

香山永安寺复建工程是目前北京规模最宏大的皇家古建筑复建项目(没有之一),接近完工,工程质量上乘。香山静宜园的部分复建工程为日后圆明园遗址的保护与复建提供了宝贵经验。

北京香山静宜园——昭庙,仅作遗址清理及乾隆时期外观恢复,并未重建主体建筑,效果也不错

大眼仔俗名“康威凯”

号称钟表圈儿里最懂圆明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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