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土识小|俗名未必逊雅韵
苏州西山风景老照片
平素一直喜欢喝绿茶,而且只喝江南绿茶,几十年来养成了习惯。每天早起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烧水泡茶,三九严寒天也没有中断,喝一口江南绿茶,心就安定下来了。我喝绿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这是受家严家慈的影响,父亲一生勤俭,他在世时,几乎没有喝过很贵的茶,只是逢年过节,或是有主要客人光临寒舍,他会买一些好茶,也就是几元钱一斤的龙井,平时家里的茶叶罐,大抵就是几毛钱一斤的茶叶末子,平民百姓,比不得有钱有势的新贵的,这个传统也培养了我的饮茶习惯,至今我喝茶,太名贵的茶消受不起,喝点江南的农家茶,心安理得。
苏州碧螺春茶,如今已成中国名茶中的翘楚,就像“水八仙”“大闸蟹”一样,堪称苏州地方上的风物标识。日前收到苏州老友给我快递来的一盒两罐碧螺春茶,包装上写着“香中别有韵,万古永流传”,一下子让我想起了1980年代我大学刚做新闻记者那会儿,去苏州西山洞庭采访,对我说过一句,几十年过去了,那句当地老茶农说的“吓煞人香”言犹在耳。
“吓煞人香”是一句吴语,那意思就如同今天上海人说物事特别好,“顶脱了”之意,“吓煞人香”形容茶香四溢,到了难以言说的地步。苏州一直流传一个康熙皇帝起名“碧螺春”的故事。说是清代康熙皇帝下江南,到苏州喝了这个茶,味道很香,就问“这是什么茶?”侍从的人回答说:“吓煞人香”。据说,康熙爷听后大笑,连称不雅,并亲自改名,赐名碧螺春。碧,茶之色;螺,茶之形;春,茶之季。
我后来查过许多资料,想查阅到当年康熙爷题写“碧螺春”的文献依据,都不甚了了,“碧螺春”是否是康熙皇帝所起?我是很可疑的。清雍正时期,江苏嘉定(今上海嘉定南翔)有个专事茶叶研究的学者陆廷灿,他撰《续茶经》三卷,其分类目录完全与唐代茶圣陆羽《茶经》相同,也分为茶之源、茶之具、茶之造等十个门类,《四库全书总目》称此书“一一订定补辑,颇切实用,而征引繁富”,当为公允之论。倒是陆廷灿,他在记述苏州茶时写道:“苏州府吴县西山产茶,谷雨前采焙。极细者贩于市,争先腾价,以雨前为贵。”“洞庭山有茶,微似而细,味甚甘美,俗称为'吓杀人’,产碧螺峰者尤佳,名碧螺春”。
陆廷灿的这个记载透视出两个信息,第一,“吓煞人香”虽然较“俗”,那是老百姓的语言,却是有案可查的;第二,“碧螺春”之得名与西山的“碧螺峰”有关,中国许多地方风物特产大抵都与山川河湖等出产地的名字有关,也是蔚为传统。至于康熙帝的取名与题字,是否与清代苏州官宦文人的凑趣有关,尚不可考。康熙帝在位六十年(1661-1722),陆廷灿《续茶经》成书于清雍正十二年(1734),距离康熙执政的年代不是很远,我就一直纳闷,陆廷灿撰《续茶经》时,记载了老百姓的语言——“吓杀人”,咋就对康熙帝的题字充耳不闻,为什么如此惜墨而没有留下记载呢?
我建议碧螺春的俗名“吓煞人香”还是应该保留,俗名未必逊雅韵,就像人一样,“装”出来的样子,终究是要穿帮的。接地气的东西一定会更长久。这是当地百姓对于碧螺春的一种口碑,一种历史文化的积淀。
碧螺春茶为什么会“吓煞人香”?我想应该与苏州洞庭茶的作业方式有关,苏州茶园通常是“茶”“果”间种,明代《茶解》记载:“茶园不宜杂以恶木,唯桂、梅、辛夷、玉兰、玫瑰、苍松、翠竹之类与之间植,亦足以蔽覆霜雪,掩映秋阳。”因为这一方风水宝地“茶”“果”间种,使得碧螺春茶始终有一种淡淡的果香味,碧绿的嫩叶吸收着果花的芬芳。碧螺春茶树与当地花果树根系相连,在太湖水汽的熏陶下,碧螺春茶叶自然而然地就带上了果香味。
说了那么多,还是赶紧打开罐子,泡上一杯,一杯“吓煞人香”的碧螺春茶,让我喝到了江南春天的芳香,也品出了是太湖之滨的风味。
2021年3月30日于沪上五角场凝风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