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岁,我第一次坐飞机
接到82岁的赵奶奶电话的时候,雨声还没有褪去,我在北方,她在南方,也许说不准就是人生最后一次通话了。
她真的太老了,老到念我名字的时候,文文的文字都干瘪的,我看着窗前的树,想起她七十多岁时候的样子。
那时,她的头发虽然大部分花白,但精神矍铄,老伴黄先生的过世的时候,我去看她,她开始拄着拐棍,慢慢的开门。
时间好像突然流转到了二十年前,当年她62岁,是一个普通的工厂退休的职工,黄先生65岁,在学校做老师退休,尽管她也有不少退休金,但仍然不够补贴她的儿子。
她对我说,文,欣欣结婚了。在河北做了空姐,爱人是她地勤的同事。
我大声的说了句,奶奶,恭喜呀。怕她听不见。脑海里闪过,那个皮肤略黑的小女孩,怎么,一下就长大了。
时间过的真快,我知道奶奶的欲言又止,是因为太过伤心。但她紧接着说,“欣欣结婚,就我和她姑去的。婚礼宴会上,双方父母要求上台的时候,谁都没有在场。”
十年前,一场意外带走了她的小儿子,脑出血。
而她的儿媳妇改嫁了,嫁到了很远的南方。
多年来,媳妇马红和叔叔无休止的争吵,无非是她始终看不起他,她从农村来打工,认识了开饭店当厨师的叔叔。
叔叔本来性格挺好,当过厨师自己开过小饭店,他炒的菜喷香喷香的,特别是那道鱼香肉丝给我的记忆十分深刻,虽然性子很急,但品性善良,只是木讷而执着,他窝窝囊囊的过了半生,最后在一个事业单位做临时的保安为生。
而马红,一路从摆摊创业,到开服装精品店,再一跳和合伙人去了南方。每一步,都是靠着自己,奶奶和叔叔甚至冷嘲热讽,带着些许旁观,一分钱都没有拿过。
这就是命运吧。
当年马红刚刚生下欣欣不久,我到了奶奶家,周末和放学都在这里吃饭、写作业。
那时的苗头已经逐渐开始,时而争吵的另一个小房间里,偶尔玻璃哗啦一声破碎,女人的嗓音尖锐,而奶奶、爷爷只能默默的忍耐着。
这变化,也是从赵奶奶不愿意支持她做生意开始,不愿意拿钱支持他们买新房开始,渐渐的,她心灰意冷,从外面借钱。
奶奶把着手上的钱,有她的心思,只想留给他儿子,也就怕有一天,媳妇的地位高了,越来越嫌弃他。但事情最终还是事与愿违。
马红不断的和叔叔争吵,提出,如果不把奶奶的房子过户到女儿欣欣名下,马上离婚。叔叔不同意,马红和他分居了,就在分居的半年里,叔叔终日以泪洗面,意外脑出血走了。
叔叔走后的那个冬天,黄爷爷因为伤心过度,和陈年旧疾复发,在睡梦里也去世了。
奶奶就看着他们纷纷离去,留下上高中的欣欣,她得把孩子慢慢养大。
她不敢哭,牙疼的让她寝食难安,她给我妈妈打来电话说葬礼的事,我们再去看望她的时候,冬天的雪,开始慢慢的飘落在这座城市,她一个人出门买菜摔了一跤,从此就柱起了拐杖。
在沙发上,她给我们倒茶。小屋昏暗,依旧不舍得点灯。
她的手布满了老人特有的瘢痕,渐渐的没有了年轻人的温度,我和她拉了拉手,感到她的低沉。
多坐会儿。我给你们做饭去。
不了不了,我怎么忍心。
这些年奶奶忽视的大女儿,远在异乡,嫁给军人过的还算安稳,大女儿梅香在学校的后勤工作,父亲和亲弟弟的去世,让她悲悯交加,她匆匆赶来。
奶奶一个人在破旧的厨房里正煮着华丰方便面,成箱的方便面堆在油腻暗黑的厨房里,梅香也终于忍不住哭泣。
都说被偏爱的有恃无恐,而缺失爱的心里永远都有着那一层伤。然而,梅香哭的是自己,也是母亲,尽管,这么多年,赵奶奶从不给她一分钱,做什么都偏袒着弟弟,但她,看见这个孤寡的老人,怎能弃之不顾?
欣欣上了大学,梅香决定把自己的母亲接到了身边。
三年后在杭州,赵奶奶见到了她另一个刚刚工作的孙女,华儿。第一次,她拿出了十万元,是给孩子买一辆代步车的钱。
华儿不收,奶奶坚持让她拿着,梅香又一次激动的落泪了。奶奶此时走路越来越慢,她匍匐的身体不负当年的坚强,却有了一种对生命的豁然与释怀。
欣欣大专毕业了,由于她学的空乘专业,毕业后经过培训考试,进了河北的机场,成了一名空姐。
欣欣带着奶奶坐上飞机,奶奶激动的说,我一辈子都没做过飞机。这是我的第一次。
风在吹动着她的电话,发出轻微的颤动声,也会吹动起她那花白的头发吧,人生短短几个秋,她只能用一生去明白,什么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