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临床经验:方药量效心悟
药物剂量是取得临床良好疗效的关键。《伤寒论》药味少而精纯,组方法度严谨,临床疗效确切,对后世影响巨大,被后世誉为“经方”。但因为年代久远,度量衡屡经变易,代有所改,悬殊极大,后世对经方剂量的折算众说纷纭,历代医家谓之“不传之秘”。限制了经方疗效的发挥,后世医家为确保经方疗效,使用古方,均需考虑剂量折算问题,对仲景用药本源剂量的研究从未间断。有的依据临床用药经验和一般用药剂量,但经不起出土实物及历代文献的考证;有的以神农秤为依据,将其1两折合为1~2克间,亦无出土文物可证,日本汉方学家常用此剂量,在我国则应用较少。
总结中医方药剂量应用的现状,可以用“误、乱、惑”三个字来概括。
- 误,是指经方剂量传承认识不一,正误难辨;
- 乱,是指临床剂量应用混乱,实际上它是由误而引起;
- 惑,是指有关中医剂量论述,散落于大量的古今文献之中,临床上缺乏剂量理论的指导。
1
追本溯源,还原仲景本源剂量
经方本源剂量以及剂量的演变和沿革规律的不明确,导致经方在目前普遍理解的剂量下单纯使用,疗效却不理想的现象普遍存在。有人遂说,经方不灵。或者通过增加相似功效的中药来达到提高疗效的目的,于是处方越来越大,药味越来越多。我们调查,《伤寒论》经方平均单剂药味数为4.18味,药味分布在1~14味,由4~8味药组成的方剂最为常见;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100首汤剂处方的平均单剂药味数为18.28味,药味分布于16~22味,方剂多由12~20味中药组成;文献报道现代中医汤剂处方平均单剂药味数为15.55味,药味分布于1~42味,方剂多由10~20味中药组成。可见,现代中医汤剂处方的平均单剂药味数是《伤寒论》经方的3倍以上,无论单剂的药味数范围,还是常见的单剂药味数,均较《伤寒论》经方有所扩大。
药味之多,品种之杂,势必互相牵制,往往影响疗效的发挥。正如汪昂所言:“古人立方,分量多而药味寡,譬如劲兵,专走一路,则足以破垒擒王矣。后世无前人之朗识,分量减而药味渐多,譬犹广设攻围,以庶几于一遇也。然品类太繁,攻治必杂,能无宜于此,而不宜于彼呼?”出于安全,“广设攻围”,或亦取效。这种大处方,看似单味药剂量减少,但每服汤药的总量并没有减少。因此,“分两减而药味渐多”并不是提高疗效的最佳途径,而引起分歧的主要问题就是出在剂量上。所以要想寻求突破,提高疗效的关键也应该从深入研究剂量着手。
如今,国家计量总局编的《中国古代度量衡图集》中“光和大司农铜权”(中国历史博物馆藏)被认为是推算汉制的权威标准。此权铸于光和二年闰月廿三日,光和二年为公元179年,与张仲景为同年代。从权上铭文可知,此权为当时中央zhengfu为统一全国衡器而颁布的标准。铜权,按秦汉密制的单位量值和权的量级程序,此权当为12斤权,标准重量当为3000克。据此东汉1斤合今之250克,一两合今之15.625克。
目前教科书应用的剂量主要受李时珍《本草纲目》和汪昂《汤头歌诀》影响,认为“今古异制,古之一两,今用一钱可也”,“大约古用一两,今用一钱足矣”。由于两位医家很有名,他们的观点广为流传,而事实上,该药量是《伤寒论》经方剂量的1/5。但《伤寒论讲义》及以后的教材均采用了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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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拳出击 非化不足以撼重病
仲景面对来势凶猛之伤寒大疫,必然要求立方贵精贵狠,所谓“乱世用重典,重剂起沉疴”,方能挽狂澜于倾倒、扶临危于即倒,也只有量大、药简,方能力专效宏,才最能阻断病势传变,挽救危亡。如果剂量过小,则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用药剂量减少,药味就会增多,清人顾炎武在《日知录》中,以官多乱将多败之理形象论及此事:“夫病之与药,有正相当者,惟须单用一味,直攻彼病,药力既纯,病即立愈。今人不能别脉,莫识病源,以情臆度,多安药味,譬之于猎,未知兔所,多发人马,空地遮围,冀有一人获知,术矣疏矣。假令一药,偶然当病,他味相制,气势不行,所以难差,谅由于此。”都说明用药在精不在多。系统论的不相容原理指出:“一个系统的复杂性增大时,我们使它精确的能力必将减小,在达到一定阈值以上时,复杂性和精确性将互相排斥。”
所以重拳出击,并不主张盲目增加药味,更强调用足剂量,用到起效剂量。黄连最苦,然治糖尿病这一甜病特效。笔者用黄连,通常剂量为每日30克,而治疗糖尿病酮症,一日量最多达120克,降糖迅速。我们用药具体经验是:
- 黄芪治萎,4两起步,佐陈皮以防壅滞;
- 黄连消糖,30克基本,配干姜以防伤胃;
- 萸肉固脱,3两见功,必与参附搭配;
- 乌头止痛,8两口麻欲吐,效毒两刃;
- 石膏清气,一日可至600克,关键要识证;
- 生地凉营,极量800克;
- 枣仁安眠,最大180克;
- 人参(家种)强心,救急30克;
- 大黄排泄尿毒,可用30克;
- 麻黄顿止暴喘,30克分服;
- 茯苓渗顽水500克,猪苓消浮肿120克;
- 土茯苓解毒240克,赤芍疗急黄120克起;
- 芦根降温120克无虑,葛根降糖3两无毒;
- 桔梗治咽1两安全。
- 鱼腥草拌凉菜,薤白可当小菜。
圆机活法组方,巧在识证准确,用足剂量,何慢之有?(注:本段所提“两”为旧制,折合今为30克)
以药之偏性,治病之偏胜,个体化是医学的最高境界。救治急危重症,非做到“化”的地步,难以挽倾颓于一刻,必其功于一役。所谓“药不瞑眩,厥疾弗瘳”,药到瞑眩就是“化”,非化不足以撼病,非化不足以除疾。西医抢救有洋地黄化,救治休克有阿托品化。中医同样有“化”。清气有石膏化,凉营有生地化,厥脱有参附化,糖尿病酮症有黄连化,不全肠梗阻有大黄化。非化不足以救急危,重拳出击,重剂起沉疴,加快起效时间,并能增强患者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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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管齐下 保证用药安全性
然给药特有讲究。量虽极大,多次分服,“化”到即止,不可过剂,不可孟浪。因为毒药毕竟是毒药,“燥焊之将,善用之奏效甚捷,不善用之为害非轻”。峻剂起沉疴,要想用药安全有效,我们在临床中常用以下一些具体处理原则和措施:
第一,胆大心细,配伍煮服。
处方用药应当因时因地因人制宜,其用量的变化要因人而异,视体质之强弱,病情之轻重,结合时地而定,不可拘执。同时要掌握适应症,例如大黄、附子、细辛的大剂量应用,就要找准适应症。
第二,要注意配伍
例如黄连苦寒,可配干姜、生姜;附子可配甘草等;
第三,要注意煎煮
分析经方会发现经方煎煮的时间相对较长。结合现代药理,如乌头碱类中药,其毒性成分容易被水解成双酯性生物碱。
所以我们的处理办法:川乌、草乌、附子用至15克必须先煎4小时,用至30克必须先煎8小时左右,且口尝至不麻,这样交代清楚方能保证既用足剂量治好病,又能保证用药安全。
第四,要注意服法
如分多次,频频服用。投石问路,循序渐进。大剂量用药在拿捏不准时,可以通过试药,观察反映,然后逐渐加量,循序渐进,可以有效保证用药安全性。《神农本草经》讲“若用毒药疗病,先起如黍粟,病去即止,不去倍之,不去十之,取去为度”。《金匮要略》甘草附子汤“恐一升多者,宜服六七合始”。所以临床大剂量用药为保证安全性的必要措施是:如上所述对服法很讲究,即采取少量频饮的方法,这样一方面可以通过小量试服,观察药证是否相合,有无剧烈反应;另一方面可以通过频频饮服,累积用药剂量,保证血药浓度,达到持续不断的供药。
以知为度,中病即减。“大毒治病,十去其五”,大剂量用药绝不能长期服用,防止出现蓄积后遗反应。临床一旦出现疗效后我们就酌情调整剂量。《神农本草经》“下药多毒,不可久服”,讲的就是这个问题。再如桂枝汤方后主讲“若一服汗出病差,停后服”、“又不汗,后服小促其间”。临床上有人服龙胆泻肝不加辨证滥用数年,这种方法绝对不可取。临床决定调整剂量主要是依靠患者症状的改善情况,辅助参考检验结果的变化。大剂量截断、控制病情以后,我们就应适时调整用药剂量,切记不可一味打持久战。
振荡为先,丸散后调。在《内经》中也能看出这种思路:“大毒治病,十去其六;……谷、肉、果、菜、食养尽之,无使过之,伤其正也。不尽,行复如法。”通过改变剂型,从起手的汤药涤荡,过渡到煮散散邪,直至最后水丸缓图,逐渐恢复正气体现速战速决之后的休养生息,既强调治病质量,又强调治病速度。
基于上述原则,我们对临床常用药的处理方法如下:如乌头(包括附子)止痛时从15克开始,逐渐加量,最大可至240克,必须久煎至少8小时以上口尝无麻感,同时可配甘草、生姜、白蜜以减药毒;再如石膏600克为一日量,可取半上下午各一剂量。
当然,我们提倡经方大剂量,是针对特定的病情——急危重症,特定的阶段——急性发作,使用大剂量来扼制病势、控制病情、迅速起效,一日可分4~8次服,中病即减,如按原剂量的1/2~1/4递减,中病即止,随后改用丸散调理。
我们反对不顾病情鲁莽用重剂,提倡根据病情合理用药,剂量该大则大,该小则小。所谓:合理用药在病情,大小剂量两相宜;拿捏七寸撼雄狮,一举攻下急危症。
论感冒的中医辨治
外感总括
外感四焦辨治
顶焦督病起太阳,表虚桂枝实麻黄。
上焦鼻咽连肺卫,银翘桑菊桔甘汤。
中焦藿香正气散,解表和中理胃肠。
下焦初感八正散,肾虚湿热清补良。
注:“表虚桂枝实麻黄”即太阳风寒表虚证,予桂枝汤;太阳风寒表实证,予麻黄汤。“银翘桑菊桔甘汤”即银翘散、桑菊饮、桔梗汤(桔梗、甘草)。
外感黏膜辨治
汗道喜温,寒则战栗,太阳起病;
气道喜润,燥则为殃,气分病矣;
谷道喜净,天地氤氲,湿滞中焦;
水道喜阴,火则为病,下焦湿热。
注:“汗道”即皮肤黏膜;“气道”即呼吸道黏膜;“谷道”即消化道黏膜;“水道”即泌尿系黏膜。
西医把感冒分为普通感冒和流行性感冒。中医分伤寒、伤风、伤湿等,笔者把外感统归于四种黏膜,即皮肤黏膜、呼吸道黏膜、消化道黏膜、泌尿系黏膜。
无论其发病初起,恶寒发热孰轻孰重,辨别在哪个黏膜部位至关重要。无流行性、传染性就叫外感;有流行性、传染性就叫瘟疫。
具体来讲:
- 皮肤黏膜多伤寒(风寒),代表方是麻黄汤、桂枝汤;
- 呼吸道黏膜多伤热(风热),代表方为银翘散、桑菊饮;
- 消化道黏膜多伤湿(暑湿),代表方为藿香正气散;
- 泌尿系黏膜多伤浊(浊毒),代表方为八正散。
按黏膜分类,不易被恶寒轻重、发热高低这些表象所迷惑,而且治疗准确有效,辨证简便易行。
外感透邪手法
外感窍病,深入脏腑,遂成顽疾,仍宜透邪。见脏治脏,非求本之治。因外感,常常是某些脏腑病之源头。如果对外感之辨证体系不熟悉,或对外感如何导致脏腑病以及如何诱发和加重脏腑病不清楚,治疗上就会被动挨打,挨打了还找不出门道。下面以外感的典型病证详述之。
感冒
感冒三字经
膀麻桂,卫银桑;肠苏连,胃藿香。
同为表,合见常;单选一,杂合方。
拘寒热,立围墙;理不明,寒温僵。
效即理,重临床;杂合治,勿惶惶。
注:“膀麻桂”即,膀指足太阳膀胱经。外感太阳起病,宜麻黄汤或桂枝汤。“卫银桑”即,肺卫起病,宜银翘散或桑菊饮。“肠苏连,胃藿香”即,肠胃起病,宜苏连饮或藿香正气散。“寒温僵”即寒温对立。“杂合治”即,感冒常见太阳兼卫分或肠胃合病,治疗当用合方。
外感合病
感冒起病,大致有三,曰太阳,曰卫分,曰肠胃。
其辨治要点:
- 除恶寒发热外,太阳则头痛、身痛、关节疼痛;
- 卫分则或见咽痛,或见咳喘;
- 肠胃则或见呕恶,或见泄泻。
太阳者麻黄桂枝,卫分者银翘桑菊,肠胃者藿香正气。故初起定位最为关键。今之感冒,合病常见,太阳兼卫分或肠胃,或俱见,治又当合病合方。笔者常在葛根汤基础上加金银花、连翘、藿香,多管齐下效佳。
方药运用
透表退热汤
组成:葛根30克,麻黄15~30克,桂枝15~30克,白芍15克,生甘草9克,杏仁9克,石膏30克,金银花30克,芦根30克,蝉衣6克,僵蚕6克,生大黄3克,生姜9大片,红枣3枚。
方歌:外感发热邪未尽,膀胱卫分合见病,葛根升降透外邪,银翘加味服后宁。
主治:外感发热。常见太阳伤寒证与卫分证合病,症见恶寒发热,或高热,无汗,周身骨节酸痛,咽干痛或干咳少痰、口干,舌边尖红苔薄黄,脉浮数等。若用之得当,退热速也。
使用要点:
1.此方需分多次服用,一剂药可分4~6次服,每3~4小时服一次。剂量较大是为缩短疗程,多次服用是为保证安全。
2.遵循中病即减原则,热退后未复升,药物当减量使用。
3.平素睡眠不佳者,药物不宜服太晚,恐影响睡眠,麻黄发阳之故。
4.平素体虚多汗或有窦性心动过速病史,麻黄当减量。
三表汤
组成:葛根45克,生麻黄9克,川桂枝15克,羌活15克,金银花30克,桔梗15克,生甘草15克,藿香9克。
主治:感冒初起,头痛身痛,骨节疼痛,恶寒无汗,咽喉痛,轻咳,胃肠不适。即风寒、风热、胃肠感冒三表合一。
治疗要点:高热加生石膏、芦根;咳重加前胡、百部;扁桃体化脓加野菊花、紫花地丁;恶心食欲不振加佩兰、生姜。
麻黄、石膏
都说石膏属寒凉,风寒总是配麻黄。麻黄前脚发出汗,石膏接力汗始长。腠理郁闭成高热,热散反觉石膏凉。辛凉辛热从“用”定,莫以“用”寒说“体”凉。
注:生麻黄,发汗速。欲使汗出透,需加石膏。石膏发汗缓,但持久。所谓真懂石膏者,断不会以其为大寒而畏之,汗出脉静身凉,知其为发汗圣药。笔者治流行性出血热、SARS、重症流感、急性风湿热等,生麻黄常用15~30克,石膏30~120克,分4~6次服。既可保证安全性,又可保持较高血药浓度,中病即减。
外用熏鼻方——感冒熏鼻香药
组成:藿香、香白芷、紫苏各6克。
服法:将药研粉,放入杯中,用热水冲开,趁热熏鼻。
功效:芳香通窍,散寒解表。
主治:风寒感冒初起,头痛、鼻塞、微咳、咽喉不适或胃肠不适。亦可作为易感综合征病人的预防用药。
治疗要点:感冒之预防和初起可用香熏,感冒较重者熏后可将药汁服下。
外感合病治验
患者,女,15岁,初三学生。恶寒发热一天,测体温38.3℃,无汗,肌肉酸痛,咽痛,扁桃腺肿大,微恶心。舌稍红,苔白,脉浮紧数。
辨证为太阳、卫分、肠胃同病。治以解表散寒,清热利咽,化湿和胃。
予麻杏石甘汤合三表汤加减:生麻黄6克,杏仁15克,生石膏30克(先煎),羌活15克,银花30克,连翘30克,野菊花30克,马勃15克,锦灯笼15克,藿香9克,荆芥15克(后下),生姜3片。服2剂,病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