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loud·云馆藏」| 比“打工人”更为辛酸的中国“苦力”——晚清影像中的中国 “苦力”形象

上海的苦力

摄影师:威廉·桑德斯

拍摄时间:1863-1866

图片来源:谢子龙摄影博物馆馆藏

在摄影师威廉·桑德斯的镜头下,三位中国劳动者踩着稻草,傍着水桶,倚着担子,抽着旱烟直视前方。与其他影像中使用团扇、妆奁与水烟作装饰的王权富贵不同,用以修饰他们照片的不过是赖以生存的劳动工具,以及廉价的烟管。

拿着扇子的中国绅士

摄影师:威廉·桑德斯

拍摄时间:1860年代-1870年代

图片来源:谢子龙摄影博物馆馆藏

他们作为中国近代“苦力”的典型,被西方摄影师形容为“有力气、肮脏和不诚实的”(strength,dirt and dishonest),被上海本地人称为“野鸡”(yaki)。当“苦力”这一贬义称呼落于头上时,他们同时承受着来自异域者与同胞人的鄙夷与戏谑。这三位被摄影者走出照相馆后,他们回归于负责挑担、划船、犁田和拉人力车等繁重活计的无名“苦力”人群中。

本文将从“苦力”作为外来词的语义出发,通过分析“苦力”一词的贬义色彩,探究近代出现的苦力群体的出现,了解中国底层劳动者被歧视的过去,并以阿芳的为“苦力”正名的独特影像为例,提示现代人如何重新认识中国的“苦力”群体。

“苦力”:从褒到贬的词义变化

“苦力”是一个外来词而非中国古汉语的常用词汇,其形成的过程揭示了西方列强殖民统治的历史,伴随着不同民族的交流与融合,“苦力”最终变成了带有贬义色彩的近代词汇。

在中国古汉语中“苦”与“力”独立性较强,一般单独成词。组合成“苦力”出现时,表达的是“穷尽功力”“用尽精力”的意思。根据《说文解字》等资料, “苦”多与“甘”“好”等义相反,含有“非佳”义。而“力”表示“能力”“徭役”等义。二词首次以组合形式“苦力”形式出现,最早见于南北朝时江淹的《自序传》:“尝云人生当适性为乐,安能精意苦力,求身后之名哉。”在此诗中,表达的是“辛苦努力”“用尽功力”之义。

中国的手推车和苦力。

摄影师:佚名,

拍摄时间:1870年代

图片来源:谢子龙摄影博物馆馆藏

尽管在中国古汉语中,“苦力”一词曾零星出现过,但是在近代语境中,“苦力”一词的内涵发生了巨大变化,最终落脚为“帝国主义者对殖民地或半殖民地的重体力劳动者的蔑称”。追溯近代“苦力”的词源能一览西方列强在亚洲的殖民历史。

“苦力”的英源词为“coolie”,或称“coolee”、“cooiy”等。《韦氏英语大辞典》中“cooiy”一词的释义是:cooiy 或 cooiie 源于印地语 qūlì,印地语本意为雇工;英文意思包括两方面,第一,指东方当地的非技术工人,第二,指从事重体力劳动而工资廉价的人,尤指从东方输送而来的人。

中国,穿雨衣的底层人民。

摄影师:威廉·桑德斯

拍摄时间:1860年代-1870年代

图片来源:谢子龙摄影博物馆馆藏

“苦力”起源于印地语,最早可追溯到17世纪中期。英国对印度进行殖民统治时,使用近音词“coolie”称呼当地“身份卑微的雇佣者”,亦用于称呼从印度输出的廉价劳动力。这种输出劳力逐渐扩展到中国,以沿海地区的广东、福建为主,列强美其名曰“契约华工”,实则待遇底下、等同奴隶,亦称为“coolie”。因此,在《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中将“coolie”译为:“欧洲人对亚洲不熟练的劳工或搬运工人(特别是印度或中国这类移民)的轻蔑称呼。”

综上所述,分析“苦力”的语源,可以发现“苦力”是一个种刻板的、带有种族歧视的劳工形象,它脱胎于殖民统治,最终凝结在照片上,中国“苦力”——作为被殖民的中国形象被观看。

活跃于世界的中国“苦力”形象

威廉·桑德斯所拍摄的中国主题照片以及《远东》等杂志刊登的相似主题照片作为一种商品流通于全球,伴随着西方人的猎奇目光,中国“苦力”形象也深入人心。与此同时,中国“苦力”的活动范围不仅限于亚洲地区,这一庞大群体也影响到了美洲。

19世纪中叶至19世纪末期,中国国内经济及政治形势日渐恶化。由于中国内部太平军起义以及清政府的腐败,外部西方帝国主义列强对于工业及贸易的侵占,加之连年自然灾害,中国南方沿海一带的大量农民离开家乡寻求生路。因此,去到巴拿马海峡、古巴和南美契约华工的贸易曾盛极一时。同时,由于金矿开采,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经济繁荣上升,这一时期的美国西部劳动力市场涌入了大量华工。

广东苦力

摄影师:佚名

拍摄时间:1870年代-1880年代

图片来源:盖蒂博物馆馆藏

伴随着苦力贸易,华工问题也日益突出。客居美国的纪实摄影家容闳将摄影用于外交事务,维护了海外华人劳工的权益。同治十二年(1873)秘鲁派专使来华,想要与中国签订招募华工的条约。然而在此之前已有大量华工在秘鲁遭到非人待遇。为求事实,经办此事的李鸿章委派容闳去调查秘鲁华工的实际生存状况。容闳用手中的相机拍摄下了24张照片揭露了真相:“凡华工背部受笞,被烙斑斑之伤痕,令人不忍目睹者,予乃借此摄影,一一呈现于世人目中。”

活跃于世界的中国“苦力”形象与照片中的图像交互,共同构成了殖民主义下的中国劳工形象。

阿芳镜头下“田园风”的苦力

威廉·桑德斯的照片通过拍摄底层劳动者,强调了中国仍然处在依靠人力劳动的古老的社会阶段,“苦力”形象暗示着一个国家的贫苦与无能,成为殖民历史中一个广泛被运用的话语。

然而,中国摄影师是如何看待自身的?他们也如同西方摄影师一般吗?摄影师赖阿芳做出了不同的拍摄尝试,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在阿芳的照片“三名苦力”中,三位稚嫩的男孩站在洁净而富有异域情调的欧洲布景前,带着斗笠,扛着担子,象征着新的中国“苦力”。类似的风格与布景也出现在耀华照相馆拍摄的“中国修鞋匠”中。

三名苦力

摄影师:阿芳

拍摄时间:1862-1885

图片来源:谢子龙摄影博物馆馆藏

中国修鞋匠

摄影师:耀华照相馆

拍摄时间:1880年代

图片来源:谢子龙摄影博物馆馆藏

威廉·桑德斯通过在影楼中的稻草布景,选取衣衫褴褛的模特及破旧的道具,利用照相机创造了中国“苦力”的典型,而阿芳企图通过欧洲田园背景的美化,使用年轻白皙的模特等方式洗涤去西方摄影师构建出的中国“苦力”的粗鄙与恶劣。

虽然最终无法扭转原本中国“苦力”这一图像在全球殖民话语体系中的传播与流通,但他的尝试代表了中国人想要自我观看、自我正名的声音,也代表了中国形象不应只有西方外来者的观看,而中国人也在参与创造。

卖饼(实际可能是油条)的摊贩

摄影师:威廉·桑德斯

拍摄时间:1863-1866

图片来源:谢子龙摄影博物馆馆藏

近代使用的“苦力”一词的并非中国原生,正如同照片中的中国“苦力”形象来源于西方摄影师的塑造与西方观众的凝视。即使“苦力”在近代历史中被认为是肮脏的、漂泊的及卑贱的,但他们作为社会最底层的细胞,在民族工业及世界经济的发展中的作用不容小觑。“苦力”在当今社会的使用中已经脱离了“帝国主义者对'契约华工’的蔑称”这一历史含义,而中国底层劳工群体的价值在新的历史进程中也应被重新审视。

参考文献
  • 郭杰伟、范德珍编著,《丹青和影像:早期中国摄影》

  • 胡志川,马运增编著,《中国摄影史》

  • 李雪雁,《“苦力”的借入及词义演变》

  • 刘以焕,《“苦力”词源考辩》

  • 李雪雁,《“苦力”的借入及词义演变》

  • 曲瑜真,《1848—1882 中国移民在开发美国西部时的作用及“苦力”一词的来源》

  • 王富胜,《论近代中国苦力贸易兴起之原因》

文字 / 郑紫涵

编辑 / 卡卡

校对 / 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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