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固一思考,司马迁就要笑 终极版

班固一思考,司马迁就要笑

附记:菜九体会,轻慢前贤是中国人的优良传统。所以菜九行事尽量注意不蹈前人覆辙。但凡事都有例外,在被人刺激得老羞成怒的情况下,就会口无遮拦,犯下自己都看不下去的过错,如题。不过既然犯错了,索性就把班固在学术上造成的危害集中讲一下。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班固一思考,司马迁就要笑,这是菜九在作《千古谁识沛丰邑》时,因与坚持丰为县以下区划的广大网友吵得不可开交而编的无耻段子,段子全文是:《汉书》意改《史记》,鲜有不出错者,班固一思考,司马迁就要笑。司马迁不发笑,菜九也忍不住要笑。

班固说沛丰邑,本来是非常谨慎的,直接搬司马迁的原话,但到萧何这里不谨慎了。因为班固把沛丰邑的丰解读为县以下的乡,全然没有考虑除了县以外,沛还有郡的属性。所以在萧何的传里,把《史记》的沛丰人的丰直接给省略了。这样一来,严重误导了后人,以为丰就是沛以下的乡。实际上除了沛丰邑一处外,丰根本没有任何县以下气息。既然沛丰邑这个唯一的包容关系,还可以是郡以下县的描述,兼之丰没有县以下气象,那么直接就可以断定班固错了。

其实,丰这个乡啊县啊的问题如果深入追究,还可以发现《千古谁识沛丰邑》没有涉及到的、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比如,丰可能不仅不属于沛县,甚至不属于泗水郡,换言之,丰与沛甚至是两个省的两个县,又如何隶属得起来?刘邦在攻占沛县之前,已经攻占了丰。如果丰属于沛县,则沛县不应该不知道这个情况,而事实上沛县不知道刘邦攻占了丰,还以为他人在芒砀山呢。楚怀王以刘邦为砀郡长而不是泗水长,也提示丰与沛不是一个省的地区。雍齿占领的丰,只是丰的中心地区,丰的其他广大地区没有占领,所以刘邦收砀兵攻下邑后,又回到丰驻扎,那个时候雍齿还没有赶走呢。所以丰绝对不是小地区,是一个与沛平起平坐的县级区域,且可能不属于一个省。这么多这样明显的县级特征,班固视而不见,将丰改为县以下区域,实在太鲁莽了。所以观念与菜九相左的众网友因有班固意见撑腰而嘲弄菜九,菜九反过来嘲弄他们的靠山班固,也算是正当防卫吧。

菜九对班固的成见并非与网友交锋时才有。大概二十年前,菜九作《秦楚纲鉴》时,处理丁复史料的史、汉分歧时,就形成了班固用功不靠谱的定见。

丁复是秦楚之际基本被埋没的人物,但从其军功受封七千八百户的记载来看,丁复对刘邦阵营的贡献要超过《史记》有传的樊郦滕灌傅靳周。刘邦阵营如此重要人物,居然处于埋没状态,难免引发菜九的好奇心。于是丁复其人成了菜九打开秦楚之际学术宝库的钥匙,点开吕泽存在的魔杖。至于因此发现了班固在史料上闯的纰漏,则是意外收获,如果不是网友撩事,根本不会以班固的名目敷演成篇的。

班固改史的前科,最明显不过的正是对有限的丁复存世史料,作了处心积虑的改动,可谓步步惊心。可惜,班固的这番用功对其威名只有减分的负面效应,殊为可叹。菜九在《漫议丁复》(载《菜九段集2017卷》)中考证过这个问题,现撮其精要,略述如下:

为什么菜九对丁复如此重视,原因很简单。武将中受封户超过丁复的只有曹参与周勃,而丁复的功劳也未必低于二位。朝廷档案里记载到丁复消灭的标志性敌酋有董翳、章邯、龙且,数量超过曹参的魏豹、田广,质量权重更非魏、田可比。这样一类比,可能任何人都会觉得丁复这样的人居然没有单独记录太不可思议了吧?因为丁复如此重要,所以菜九对班固篡改司马迁的记录印象深刻。丁复的资料只见于功臣表,现比较史、汉二书的记载,将班固对《史记》的改动剖析如下:
史:阳都  以赵将从起邺,至霸上,为楼烦将,入汉,定三秦,别降翟王,属悼武王,杀龙且彭城,为大司马;破羽军叶,拜为将军,忠臣,侯,七千八百户。六年正月戊申,敬侯丁复元年。

汉: 阳都敬侯丁复:以越将从起薛;至霸上;以楼烦将入汉;定三秦,属周吕侯;破龙且彭城,为大司马;破项籍叶,为将军;忠臣,侯,七千八百户。

1. 班固用以越将从起薛,替换丁复以赵将从起邺,这里有他的考量。因为这个以赵将从起邺是在至霸上之前,邺在黄河以北,刘邦史料中没有过河的迹象,所以班固认为赵不对,邺也不对。实际上史料中两个字,而且是两个关键字都错的可能性毕竟不大,班固大概从来没有想过,既然雍齿可以以赵将的身份重新加入刘邦集团,就不能排除丁复也以赵将的身份加入。所以班固想当然地以为司马迁的“以赵将从起邺”系“以越将从起薛”之讹,可惜,这是他的一厢情愿。何况丁复的楼烦将较能说明其原为赵将的出身。楼烦为边赵之胡人称呼,楚汉战争中两军都有楼烦将。顾炎武就肯定了丁复之楼烦将身份这一点,并以此说明楼烦将的出处。所以有楼烦将身份的丁复从起邺比从起薛更见合理性。 菜九正是通过丁复加入刘邦的地点邺(今河北临漳西南邺镇东),石破天惊地提出刘邦部有过黄河救钜鹿的行为,刘邦没有过河,但他这一脉有人过河了,并根据丁复从属于吕泽这一点,将刘邦系的过河人选锁定为吕泽。

2.班固为什么删除了丁复别降翟王的功劳呢,这样的内容显然不会是衍文,删除得毫无根据。翟王是丁复部下朱轸俘获,后来朱轸来俘获了章邯,也应该算作丁复的功劳。

3.用属周吕侯替换属悼武王,不算错,但无必要,无论是周吕侯还是属悼武王,都是吕泽后来的称号,不是当时的官衔。

4. 用破龙且彭城,替换杀龙且彭城,为重大失误。班固大概以为龙且死于韩信的所谓潍水之战,但他不知道那只是个根本不可信的传说,当时根本没有实施这样作战的技术手段。丁复之功,是司马迁从官方档案中抄出来的,最为可靠。班固以自己对当时历史的认知,径改《史记》,殊为可笑。杀龙且彭城,表示此役之后,便不再有龙且其人;破龙且彭城,则此役之后,龙且还可能存在。二者之区别岂容混淆?

5.用破项籍叶,替换破羽军叶,更是大谬。司马迁说破羽军即破楚军的意思,到了班固破项籍,就是战胜项羽的意思。而项羽那个时候根本不在叶,不在南阳。

丁复不足百字的档案记录,班固作了五个改动。除了一个3没有必要不得分不减分,其余四个都造成历史的误读。以此为据,菜九的笑,似乎也不太无耻。

丁复之外,再提供一个班固错改《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的记录。

《史记》中汾阳侯靳彊参加刘邦集团的地点为:从起阳夏。到了《汉书》变成了:从起栎阳。对此,早年菜九作《也谈陈下之战》提到这个问题,略如下:

史、汉异文,未必《汉书》优于《史记》,《汉·功臣表》称靳彊从起栎阳,时间为前三年。《史记》作从起阳夏,时间是前二年,即秦二世二年。事实上,沛公军汉元年十月至霸上,此前不及至栎阳。而沛公于前二年破李由军于雍丘,其地与阳夏甚近,故靳彊于前二年加入沛公军的可能更大一些。鸿门宴时,刘邦所从四将之一有靳彊。如果靳彊为由秦地加入的新人,受此重任似不合情理。

毫无疑问,这个又是班固出错的例证。

菜九段以为汉高祖里籍是秦代丰县,且理由无可辩驳,但人们不认可,而且是强烈不认可。他们不认可菜九的重要原因无非是,你个菜九段难道比班固还要正确吗?菜九被逼无奈,才编了那个无耻的段子,并在好几个地方用过。虽然这个话很刻薄,但也是紧紧咬住了班固出错的特点——根据自己对历史的理解,想当然地改造或增补史料。

沛丰邑问题应该是菜九涉及秦楚之际问题中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绝对不可能搞错。网友们想用班固来压制菜九,本身就不可能成功。他们相信班固超过相信菜九自有他们的道理,他们不知道的是,找班固的差错不是一件难事,早在十几年前菜九的《古史杂识》之《〈汉书〉辨误二则》就指认了班固的两处绝大错误。所以菜九有总结称,凡是《汉书》与《史记》不一致的时候,基本《汉书》错。这是菜九的发现,别人要抢这个功劳,菜九不会答应。

在《古史杂识》的那个作业里,指出了班固的两大错误属增补出错。其一是《汉书·高帝纪》有“汉王怨羽之背约,欲攻之,丞相萧何谏,乃止”,整个故事完整记录在《汉书·萧何曹参传》。详细考据百度搜索即得,此不赘述,下同。只简单说一下。这个材料司马迁肯定也接触过的,之所以没有采用,是因为封给刘邦的汉中还是通过张良争取来的,争取到手,算是如愿以偿了吧?绝无再动怒动武的可能。其二是《汉书·高帝纪》记载魏王豹之反,汉王遣郦生劝阻之事。菜九指认其伪的理由是,灌婴根本没有参与对魏作战,项它也不在西魏地,仅此二人之误记,即可定其为伪。估计司马迁也是出于菜九般的考量而未将此记载录入于《史记》中。现在知道,魏王豹根本不是反汉,是回国救亡图存,更不可能与汉对立了。具体考证可参见拙作《千古奇冤话魏豹》《千古谁识汉灭赵》等篇什(本书后有此二文)。

班固之增补失误远不止这些。紧接上条伪史(即魏豹反汉),《汉书·高帝纪》与《韩彭英卢吴传》又记了一条司马迁不收的传言,即韩信虏魏豹后向汉王“请兵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汉王与之”。这样东南西北乱指一通的说辞是典型的策士言论,多半不靠谱,因为现实中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实际上也确实没有出现韩信东南西北作战的事,何况现实中是韩信不断给刘邦提供兵员,而不是相反,所以司马迁又没有收载。

像这样的假史,菜九倾向于归咎于蒯通的编造,而这个蒯通被班固特意专门立传,所立之传为《蒯伍江息夫传》,此传的蒯通部的长度都超过《魏豹彭越列传》了,而且还没有收入与蒯通相涉的全部资料。就是这个传里《史记》无而《汉书》有的蒯通史料也是假的。班固能看到蒯通在齐举贤的资料,司马迁肯定也看到了。如此生动的史料司马迁为什么不用?完全可以置于曹参的传记嘛。定天下后的曹参史迹还是颇为生动的,估计不收这类史料,还是因为其不靠谱的关系。毕竟司马迁看到的类似史料远远不止这种,估计司马迁有条件与理由判断这类史料与当时情状不合,所以尽管生动,还是选择了放弃。让菜九来推测一下司马迁放弃的原因,估计还在于蒯通的身份。如果蒯通真如其传所称为曹参信得过的人,曹参岂能不安排一个职位给他?而刘邦逮捕蒯通的时候,只称其为“是齐辩士也”,则蒯通其时没有任何功名当无可怀疑。

像这类《史记》无而《汉书》有的史料,表明这是直到班固时代还在市面上流传的成文篇章。班固见到司马迁没有收入《史记》的资料大喜过望、如获至宝,赶紧收入《汉书》中,他大概没有想过司马迁不收的原因。试想,如果司马迁知道班固的作为,能不笑吗?

班固在《高帝纪》里,还把韩王信的说辞安在淮阴侯韩信头上了。韩王信的说辞在韩王信传里也有,安到淮阴侯头上,就是班固的想当然了。班固之类想当然是传人不绝的,就像现在的中华本《史记》的《秦楚之际月表》,把沛公救赵至栗的救赵直接删除了,把项羽都江都直接删除了。为什么删除,还不就是不知道沛公系人马也有过河的迹象吗?不知道义帝迁出彭城之前,项羽不方便都彭城吗?这就是想当然出的错。难道想当然也是中国特色?难怪生活中每每看到在不可以想当然的时候想当然,班固的做法不过是为这个悠久传统添一注脚。这里牵涉到后世的整理者如何对待前人作品,径改肯定不对,如果司马迁出错那是司马迁的事,你想当然地改,出了错就得负全责。

信奉班固、打压菜九的人,应该归于这样一类人,他们过于坚信后面的东西会好于前面的,后人会对前面的失误有所校正。他们很少认识到后人也可能歪曲歪解前面的东西。前面提到的班固,提到的中华书局《史记》,岂能脱此指控?所以在菜九看来,有关班马差异之班是后出转精的主流的观点、说法、看法,似乎过于想当然了。不知菜九以上列举班固之失,对自己的观点是否构成支撑,相信广大看官目光如炬,自有分晓。

另外,菜九论沛丰邑这把屠刀,让一大堆汉儒血肉横飞,此岂菜九之本心哉?菜九不得已矣。有时候觉得怪对不住那些大儒的,但一想到他们歪曲司马迁,心里也坦然许多。何况说班固让菜九笑,完全是那些与菜九争执不休的网友闹的。本来丰为秦县这一事实,菜九早就发现,而前贤的失误处,菜九偷偷摸摸记了下来,根本不想声张。总有些人非要不停地翻那些错误,并且想用这些错误战胜菜九,最后连累了班固,也连累了颜师古等前贤。所以,在菜九向前贤赔不是的同时,请各位也更加努力地赔不是。

在检点自己过失的同时,也不能不强调,班固这样的学术大佬一旦出错,其危害远远大于菜九这样的无名之辈出错。像《〈汉书〉辨误二则》之一那条错史,引发了无数后世评论,甚至天府之国也是由此而来,不指认出来行吗?有网友戏称“千古一篇沛丰邑,美名流芳今世间”。那么,源自《千古谁识沛丰邑》的对班固的戏谑,是否也会流传下去呢,委之于天可矣。

2017年12月初稿

2018年7月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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