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竹林】第35天
早斋毕,在二楼遇到老法师,老法师走路总是慢慢的。
我说:法师。算是打招呼。
法师说:我开一下这里的窗户,总是关着,也不透气。
她的动作很慢。
第一次见法师,法师问,从哪里来啊,几位小和尚一一作答,而我站在边上,想这是比丘师父,还是比丘尼师父?她一举一动中没有一丝女相,声音洪亮,甚至从声色上不仔细分别,辨不出男女,这算是出家年头久的一种相好吧。
我说,法师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下次给你打饭到房间吧,法师说不用,我是高血压,怕是晕倒,走路就慢,老了啊。
法师转身离开的迅速,我更迅速,我怕从那一声拉长的“老了”的叹息中,听出一股心酸,或者是作为僧人忽然间真情流露的感叹,被我看到,会尴尬。
院子里也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师父,算是在我的认知里,师父年龄看似最大的一位。
老师父每次过斋结束,从楼下爬三层楼梯上来,我遇到,跟在身后,总是刻意的放缓了脚步,想慢一点,再慢一点,怕我蹭蹭蹭的恨不能两个台阶一起踏上去的敏捷,让师父心酸,虽然不知道当我真的从师父跟前穿过去,走的敏捷迅速的时候,师父会不会心酸,但我总是不愿在老师父跟前显露自己稍微年轻一点的活力。
老师父上楼梯,总是很慢,很慢,一手扶住楼梯扶手,一步一步的踏上去,仿佛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走路上,而脚步却没有声响。每每看到她,总是想,任何地方都应该有不同年龄的人才好,老,让人珍惜时光,年少,让人充满希望。
有时候,他在院子里捻着珠子散步念佛,微微佝偻的脊背,那只小虎的狗远远端坐着,眼神仿佛是凝望那抹缓慢的背影。
院子里看到老师父,总是想起剃度师父。
剃度师父,见到她的时候,她八十六岁,师父道场里条件艰苦,僧众不多,总冷冷清清,但师父的道场一进山门,总是有种清凉的感觉。
当年作小沙弥,日日扫地,总是听到师父诵经,每天的诵经,敲响木鱼的声音准时而响亮,鱼子的声音,响彻了偌大的寺院。
师父拄着拐杖,每每骂我的时候,骂声比敲响的木鱼声更加响亮,对于师父总是有一种胆怯,而师父却总是骂。
比如说:你个沙弥,摸头,摸什么头。师父不喜欢我小动作中,摸头,手托着下巴的动作,每每看到总是一顿骂。
你个沙弥,还穿白袜,那是俗人衣服。对我的着装,被师父忽然看到,会在观堂当着僧人们的面毫不留情的一顿骂。
师父拿着水管从井里抽水浇地,远远看到,师父骂,你穿成那个样子是来干活的吗?而我正穿着一身的罗汉衫,下摆偏长的衫子,当时穿着压根就是觉得好看。而师父嫌弃的看看我,拐杖丢在一边,手里攥着喷水的水管。骂声严厉而又毫不留情,让我灰溜溜的,不敢再穿那样的衣服。
和师父去菜地,师父拿着铁锹,挖笋,而我半天才能松动的土,挖的并没有师父的多。
……
在我眼里,师父不像是八十六岁,虽拄着拐杖,慢慢走路,但说话中气十足,有时候行动起来,我自叹不如。
那一天念佛,我披着居士新供养我的一件披风,披风黑色,做工考究,我将衣服披在袈裟外面。
被师父看到,师父一边声色俱厉的骂,一边上来一扯,和僧人们排队进班的我背对着师父,总以为师父这声势浩荡的一扯,做好准备的我,至少披风被扯下去撂掉,或者脖子里系着的盘扣会勒到脖子。
这些我想象的都没有出现,只是衣服被人后面拉了几下,就放手了,师父拄着拐杖停住了脚,我继续朝前走进班。
进班坐在禅凳上的我,心里闷闷的,脱下了披风,在想,师父那一拉,不知道是师父慈悲并没有用力气,还是,师父老了,仿佛扯不动一般。
如果是后者,竟然莫名的让人透出点悲凉,一直以为师父的精气神就像是和我挖笋,我挖不过她,也像骂我的声音,能响彻整个寺院,也像敲木鱼的声音,寺院里远近皆闻,而师父竟然扯不动我披在身上的披风了。
那堂念佛,忽然就体验到古人为父母教训自己的棍棒落身而不痛,反而更难过的感觉,师父是老了啊,也竟然人难过。
师父的呵骂中,我渐渐改了很多习气,那件披风,是黑色不如法,我自己唯一一件,穿着自以为好看的不易觉察的心念,在师父的眼里都能看到。
师父仿佛能窥探我为了好看穿衣的那一身骄慢气,甚至也能窥探我改不了的动作中透漏出的内心的懈怠。
……
那一年有僧人师父陷入网络舆论的不堪,据说是弟子肇事,对剃度师父又敬又怕,常常想,还好师父改了我好多自以为受过社会高等教育的一身的毛病,有了点僧人的气质,不然会不会也沦落到这般地步,自以为是,去佛门造业。
师父也像极了老法师,声色辨不出男女。
下午给父母打电话,听了很多琐碎的唠叨,看得出父母和兄长之间的矛盾仿佛日渐明显,就像这家里故意被被扯断了的电话线,这一切因母亲的行动不便更加严重,作为方外之人的我安慰说:每个人老了都活的很心酸,你们好好念佛吧。
老,让人难过。
……
今日,疫情,第三十五天,
……
佛说,生老病死苦,那种老去,和疾病的苦,最近体验分外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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