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账记
甯建新
本来出借方大大方方借钱出去,痛痛快快收钱进来,借钱方感恩戴德借钱进来,痛痛快快还债出去,这应该是民间借贷最良好的生态。但偏偏现在收账成为了难于上青天的大事,名正言顺的收账变成了低声下气的讨账,一个讨字,道尽了债权人的酸辛苦辣。甚至比讨更加怄气、更加窝囊,更加劳而无功。五十多年来,我没有借过钱给别人,一是因为没有多余的钱,二是因为晓得账难讨。但前年鬼使神差借了一万五千元出去,到头来讨账耗费了我八个来月,连应得的利息都没有收足(法院判决李某、周某连本带息归还17000元)。执行庭的龙法官说:我们已经尽力了,我劝你结案算了。好多人所有的程序都走完了,还是连本金都没有拿到。你这个一个是数目小,二个是范主任亲自过问,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得到钱。这类借贷案子太多了,我们实在是手忙脚乱,疲于奔命。当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二日,马上就要过大年了。可执行庭的法官们还在四处出击捉拿老赖。为了我这笔数目极小的账,他们于二十日将某水厂前任老板李某请到了法院,从早晨熬到夜晚八点,李某的家人才送来六千元钱。法院通知我二十一日到法院领六千。我到法院领了这笔款。龙法官说余款可能要到明年正月。但在我回家路上,龙法官又电话通知我二十二日到法院结一万元。说水厂现任老板周总(担保人)答应还一万。二十二日上午我坐周总的车到法院,下午二点半,周总送来一万元。我不想再麻烦文友范主任,也不想再麻烦已经尽心尽力的执行庭法官们,于是写了结案书。事情得从2017年6月说起,有一天,“某某某山泉”公司老板李总来到我店里打印股权合同书。水厂要扩大、要发展,要安装瓶装水生产线。倡议大家入股,规定60万为一股,盈利后按股分红。当时该水厂销路已经打开,商标就近取当地一座名山注册。送水的车子每天从我门前经过。只是桶装水利润并不高,一桶8公升的水出厂价才3元。而做成瓶装水的话,同样一桶水的量却可以多赚十多元。确实是个很好的发展方向。我那时手里刚好有省吃俭用抠下来的一万五千元。就问他:李总,我只有一万五可以入股吗?李总说:你可以找人合股,也可以借给我们,我给你一分的利息。存银行才一厘多。确实,存银行也就是图个安全而已。而随着物价飞涨,存在银行的钱大幅“化水”,虽然数目没少,购买力却大打折扣。也正因为如此,民间借贷才有了市场。李总加了我的微信,留了我的电话。走之前,用了胶水粘贴个什么表。走之后,胶水瓶子和盖子“身首异处”,我心里寻思了一下:此人有始无终,会不会虎头蛇尾?以后,他多次在电话里催问借款的事,我总说再考虑一下,我总想起那瓶胶水。2017年中秋节前夕,我去参加县文联举办的中秋晚会。在等车时看到李总驾车送水去县城,他邀我坐上了他的车。途中,他说自己在县城有两间门面、两套房,两个儿子在长沙和广州做生意,搞得风生水起。自己担任县某协会副会长,共产党员。水厂的桶装水供不应求,只要上了瓶装水生产线,那就是财源滚滚达三江了。假以时日,说不定和哇哈哈、农夫山泉齐名。这样,我坚定了借钱给他的决心,这样的企业家不支持又去支持谁?虽然这支持的力度微不足道。我说待我凑足三万借给你。2018年4月9日,他打电话问我借钱,我说来吧,不过仍然只有一万五。他马上开车来了。他说:你借二万给我咯。我很不好意思说,我也想多借点支持你,但实在没办法。我让他写了借据,写利息时,他写一分,我说现在借钱都一分五的息。他说:我借的都是一分(后来我才知道他借的全部是一分五的甚至更高的息)。我让他盖上水厂公章,还在借条上复印上他的身份证。交钱时我特意嘱了句:我家情况特殊,老婆精神病随时复发,如果有急用,请你随时还我。他豪气地说:这点钱,你绝对放心!当年九月,传出街上电器店的宁某平和李总打官司的消息。我微信问李总怎么回事,李总在语音里高声大气地说:小意思,我想继续借,或者他入股,他都不肯。非要打官司。让他打。我说一个企业要讲信誉,企业主要说话算话。打官司对你公司的声誉及生产销售都会产生负面影响。他说:晓得。让他。你的钱你放心。因为我的借据未到期,也不便多过问。直到12月,我问宁某平官司胜负,账是否收回?宁某平说:李把门面、房子卖了,还和老婆假离婚了,剩下一套住房归在他老婆名下。除还了我十七万和曾校长二十多万,其他的都转移了。水厂负债七百万,债主们成立了债主委员会,接管了水厂。他来还钱时还特意叮嘱我们莫告诉别的债主,免得大家都打官司要账(后来据李总自己说他已还款两百多万)。我立即在微信里问他水厂经营情况,他答很好。我问他还管水厂吗,他说还在管。清明前夕,我微信告诉他我老婆精神病复发,急需送医院,要他赶紧准备。他回说好的,我清明节回家扫墓,之后还钱给你。但清明节期间他并没有来我家,很快4月9号满期了。他却没有还钱。微信问他,他答:很快有一笔款到账,一到账就还你。并要了我的银行卡号码。很快,一个月就在催账和推脱的循环中过去了。我找到我的老同学姚司法。姚司法亲自驾车和我去了水厂,李总不在,只有工人在忙碌。装水车间的墙上挂着块牌子,法人代表及负责人两个栏目里没有名字。我们无功而返。回程中,姚司法说起李总的事:“原村支书辞职时,李总找到我,要我助他当村支书,搞垮竞争对手刘副支书。我没有答应他。这个人借了几百万。不过你这笔钱数目小,我给你催一下。应该不会赖账。如果要打官司,我不好出面,因为和他太熟了。”姚司法接着在微信中帮我催了,李总也答应得爽快。但只是口头答应而已。姚司法发给我他与李总的聊天记录:打官司对一个企业会产生负面影响,你只有及早还钱。李总回:他要打让他打。我找到宁某平,打听有关打官司方面的事项,他向我推荐了颜小龙律师。我打了颜律师的电话,说明了原由。他热情地说:“放心,我从小在你店里玩,这点事我包了。”30多年前,他姑父在我家对面开饭店,七八岁的他常在我店里玩,弹指一挥间,就成为大名鼎鼎的律师了。他告诉我申请法律援助必须备齐的资料(残疾证、贫困证明、身份证等等),要我准备好,他过几天来拿。我托他顺便帮我去电脑城的南方耗材店买几包打印相纸。过几天他果然来了(主要为另一个案子),接过我的资料,他说申请法律援助有一套比较繁琐的程序,很费时间。我打听律师费的事,他说免费。我发给他为我买相纸的200元钱,加了一包烟钱。他不领,说不抽烟,如果不收回,他就不帮我了。6月16日,我看到李总的车从我门前开向水厂,20分钟后,我打李总的电话,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县城。我说刚看到你过去,他才承认在水厂,领导要来检查,厂里要开会。我说我可以来吗?他断然拒绝。我租了摩的去水厂找他要钱。他说:“没有。我们正准备搞设备改造,资产重组,一旦成功,首先还你的钱。”我问要是不成功呢?他找来周某说:“水厂从今天起正式由周总负责。”还说周总在县城某开发区上班。我和他们争执了很久,最后周总手写了一张担保书。承诺:只要水厂正式生产,十天内连本带利还清。我把担保书拍下来微信发给颜律师,颜律师说这份担保书对你收账有利。颜律师连续代理了两起和水厂李总相关的案子,和李总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熟人了,在起诉之前,他多次打电话给李总夫妇做工作,李总夫妇也答应立即想方设法还钱。可总是没有行动。而打电话给周总,他总是以没有正式生产推脱。可送水车每天两趟从我门前经过。他说每天只能生产600多桶水,工资都开不出。我为水厂算了一笔账:除去一切开支,每桶水赚一元,一天600元,一个月就是一万八。7月份周总打来电话说:李总来水厂了,开车来的。你扣下他的车子,他就还钱了,你千万莫讲是我教你的。我问了颜律师可否扣车。颜律师回:你通过派出所,要他们出面。我打了镇派出所的电话。自己租摩的去了水厂。派出所的民警很快到了,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李总欠钱不还,我想扣车。李总当即有峙无恐得意洋洋地说:“扣车?目前正在打击黑恶势力,暴力收账也属黑恶势力。”我这才晓得什么叫钻法律空子,也才晓得某些人是多么无耻。民警也说:“老人家,除了法院执行时可以扣车,私人没有任何理由和权力扣车的。”我这才怀疑是周总或者和李总联合为我设了个圈套。7月份,我接周总电话,要我去一趟水厂,我寻思还我钱了,马上去了。却不是还钱,而是当地5户村民联合在水厂上游直线距离300米处办了个养鸭场,断了水厂的水源。镇政府答应来现场处理,周总召集债主前来造势。站在水厂前,鸭屎的臭味阵阵传来,我隐隐为水厂的前程担忧。一个企业一旦和当地老百姓势成水火,那将是无休无止的扯皮。那天镇政府领导没有来,债主也只来了几个。李总和周总也处理意见不统一,最后不了了之。一星期后,周总来我店里打了一份关于成立XX村养殖合作社的协议书。水厂出资收购鸭场和养鸭户合股。他有点小得意:这样一来,养鸭场归我了,我想关闭就关闭。我却不敢认同,老百姓要见真金白银,并不是那么好忽悠的。果然不久以后,他发微信给我,里面是当地老百姓的七条要求,第一条竟然是要参与水厂分红,每桶水要分红0.2元。我在微信里回:七条要求,有三四条还算合理,但第一条决不能答应。第二天,周总来电话,要我下午去镇政府。我说我去有啥用?他说已约了十多个债主一起去给镇政府一点压力。并答应开我一百元工资。我又邀了正好在家的另一个债权人84岁的李师傅一起去。据李师傅说他借给李总14万,连本带息已经16万,近来打李总的电话也不接了。在镇政府小会议室里,三位镇领导,几个水厂领导,十多个债权人坐在一起,和我同名的卿总有好几个头衔,他是最大的债主,连本带息达60多万。他的发言软中带硬。我也发了言,直言第一条涉嫌敲诈,村民既没有资金入股也没有技术入股,凭什么要求分红?最后张副镇长发言:村民的要求不过分,水是村民的,你们却拿来卖钱。要求分红有错吗?周总反驳:我们依法缴纳税收,反哺社会。双方意见不能统一,会议有始无终,不欢而散。天色已黑,张副镇长还要去十多里路的水厂所在地和村民沟通,也够辛苦的。而接手水厂几个月的周总白头发明显增多。办企业不易,拯救一个负债累累的企业更不易!李总的小车最终以六万元的价格被法院扣押抵债。该债权人又以3万元卖了。连本带息6万元,这么一折腾缩水一半,用老百姓的土话说:救了点渣渣。我于2019年9月24日在颜律师帮助下向法院递交了诉状,在法院对门一家打印店打印一份水厂资料时,店主说李总两个儿子的钱万千。我说可他就是不还账。另一个顾客说:这样的人要提出来猛打一餐。我只能苦笑。在等待开庭的时间里,我还和卿总微信,请求他帮忙:我将借条转给他,由他连本带利给我现金,我撤诉。毕竟我真的不想打这一场官司,对企业的声誉也不利。但卿总回说:手长衣袖短,抱歉。我也晓得许多借贷官司里,原告官司是赢了,但自始至终拿不到钱(我们邻村的宁某借了9万给王某,讨债十年,官司赢了,也申请强制执行了,但就是捉不到老赖,结果到死都没有讨回一分钱)。于是提前给法院的文友范主任打招呼:官司我肯定赢,但进入执行程序时请帮帮忙。范主任爽快地答应了,并问我要了周总的微信和电话。他当即打了电话给周总,周总答应得好好的。11月29日,我到了法院四楼10号庭。规定9.30开庭,但作为被告的李总和周总都没有到庭。毋庸置疑,官司我赢了。接过判决书,我打范主任电话,去到508办公室。范主任一如既往的热情。放下手头的工作为我打印好了强制执行申请书,告诉我判决书生效期为15天,生效期过后,如果对方拒不还款,就可以申请强制执行。你不用来回奔波,我给你办好,你放心,这点钱他赖不掉的。范主任送我出门,还拿出300元钱送给我,我坚辞不受。这期间,我老婆因肾结石、肾积水、胆结石、胆囊炎、脂肪肝等疾病住进市人民医院。我把诊断书及住院照片都发给了周总,希望他还钱。可他冷冰冰地说:你问李总要。我把情况告诉他。判决书生效后,他们仍然没有来还钱。我微信告诉了范主任。他回:我马上给你申请强制执行。腊月十七日早上,失联已久的李总打我电话,要我拦水厂的送水车。我说:我已经申请强制执行,一切由法官做主。李总说:法官也是乱弹琴,还得靠你自己。十八日早上又来电话,说着相同的话。我打电话问龙法官能不能拦车。龙法官说:你有什么理由拦车?莫违法。原来李总又给我下了个套。二十日,我在邵东喝寿酒回来,半路上接到李总电话:“我现在在法院,你给我说几句好话,让法官放了我回去,我后天一定一笔还清你的钱。”我说:“你不仅眼中没我,连法官都没在你们眼里。开庭时一个都不来,架子比天还大。这时说这些都迟了,你说过那么多谎话,我还会相信你吗?”二十一日,龙法官通知我去法院领六千元钱。二十二日,我坐周总的车去邵东,路上我们对李总的失败做了些浅显的探讨,也对李总的人品表示了否决,办厂才几年,竟借了40余人的债务,负债700余万。还对水厂的未来发展提了些意见。话题又回到这笔账上,周总说:“我晓得你难,但我们是做企业不是做慈善。”我说:“这是卵话!别忘了是你们欠了我的钱!”周总说:“我没有借你的。”我说:“可你写了担保书。”周总说:“那是李总要我写的。”我说:“你又不是木脑壳菩萨!”等到下午二点半,周总拿来一万元。我手不方便,龙法官帮我数钞票。这里看不到点钞机,如果现金多,手工要数多久?交接完,龙法官要周总拿银行卡去前厅交执行费、诉讼费等费用235元。周总没带银行卡。我说我有卡,先给你代交,你过年之前还我。周总当着龙法官的面答应发工资就给我。这样我代交了执行费,把票据给了周总,又写了结案书。向龙法官表示了感谢,又电话感谢了范主任。回来后,我发了200元红包给颜律师。可他没有领。而周总没有在年前还我235元钱。正月十五后,我微信问他水厂生产情况,他说:村民又闹事,停产了。我真有点后怕。不久他打我电话:说他的车钥匙放在街上一店里,要我租摩托送到水厂去,他把钱还我。天气奇冷,冻雨霏霏,又值疫情期间,我拿了钥匙寻摩的,没有人愿意去。喊到第三家才答应去。我说:“把钥匙给他,摩的费他交,帮我带235元钱回来。”但摩的师傅回来时说他微信转给你。我微信周总,他说:过两天给你。但无数个“两天”过去了,我微信他:周总的两天真久。他回:你问李总要。我火起:你和李总一样混账!我无原则地又做了一次东郭先生。他沉默。直到李总在水厂债务管理群里公布一个债务表,我在群里说了这个事,李总打电话批了周总一顿,周总才在微信里转了235元过来。
【作者简介】宁建新,乡野土包子一枚,常年龟缩在邵东市简家陇镇高桥村,饮帝岭风,喝蒸江水,属井底蛙、做白日梦。年近花甲,一事无成。自题联:不抽烟不喝酒不嫖不赌原想做模范汉子,无学问无本事无名无利实在是窝囊男人。横批:此生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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